来源: 地道风物
山东济宁人在外地,常见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是哪里人?”“济宁人。”“哦,济南人啊。”
“不是,是济宁人。曲阜知道吗?”“哦哦,知道,原来济宁是曲阜下辖的县区啊。”“不是,济宁是管理曲阜的。不止曲阜,我们还有梁山呢。”
然而,济宁,这个鲁西南平原上不为人知的城市,才是隐藏的大佬。
孔庙,南北狭长,东西对称,与皇宫规制相似。
摄影/李琼
她是东有孔孟、西有梁山的“文武双全”之城;
她是从7000年前伏羲氏的东夷部落延续至今的历史古城;
微山湖上采菱角。图/视觉中国
她是运河之滨、微山湖畔的“北国小江南;
她是近代南北冲要、繁华异常的商业都市。
济宁各县区名称都隐含着历史故事。摄影/李琼
唐诗界的大佬李白在此长住二十三年,儿子、女儿在这里出生成长。他据此游历齐鲁大地,写下诗赋五十余篇,济宁现在的太白楼、浣笔泉都留有他的足迹,可见其生活十分惬意。
济宁的传奇,要从那句”子曾经曰过“开始……
孔孟+梁山:大半个中国的文化,都在这里
济宁的文化,东能文,西能武,画风之魔幻,可能连常年搭景拍戏的横店影视城都理解不了。
新建的孔子博物馆让年轻人更愿意了解儒家文化。
摄影/卢文
东边曲阜市、邹城市的画风可能是身着长衫给老夫子作揖,开口就是:“子曾经曰过……”西头梁山县的李逵早已不耐烦:“一刀劈了算了。”上了梁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去了。
拳打一山,脚踢一水 要说华夏文化一篓子,济宁妥妥能装个半篓子。看着“名士批发市场”济南,“皇帝专属打卡圣地”泰山,济宁人默默地笑了。
儒家学派的重要人物,大半都被济宁包揽了,创始人孔子且不说,曲阜的颜回、嘉祥的曾子、邹城的孟子,别地儿的,顶多是进了中学课本的名人,济宁的,是名人里精挑细选的战斗机。 邹城孟庙,孟子被称为”亚圣“,他发展了孔子的学说。摄影/李琼
济宁在春秋时期是鲁国的核心统治区。泰山山脉在这里变平,鲁中山地丘陵到这里也趋缓,平坦开阔的鲁西南平原由此开始。属淮河水域的古泗河、孕育了大汶口文化的汶河都流经此地。季风将会从海上吹来,遇丘陵攀升,带来丰沛降雨。这是天然的农耕环境!
泰山和鲁中丘陵把济宁夹在平原上。
制图/孙璐
农业的繁盛势必带来安定、祥和的社会环境,国君伯禽又推行其父周公创立的周礼。这样的鲁国,注定成为儒家文化的滥觞之地。
鲁国古城遗址,济宁为春秋时期鲁国的核心统治区域。摄影/石耀臣
鲁地的学说渐渐变成整个古代中国的学说,孔子生前居住的地方也被立为庙宇,还随着他名气的提升而不断扩建。别以为历代皇帝就喜欢去泰山打卡,他们同样喜欢给孔子翻修曲阜的老宅。
经过大小数百次修缮,早年的三间屋宇已经成了今天占地约14万平方米的宏大建筑群,仅次于北京故宫。得益于孔子的地位,曲阜孔庙能够模仿皇宫的规制,南北狭长,沿中轴线,红墙黄瓦,还配有门坊、角楼。
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出曲阜孔庙与故宫的相似之处。摄影/石耀臣
得了孔子荫蔽的可能还有几个街区外的曲阜师范大学,整个曲阜,只有他们那栋主教学楼的高度有幸超过大成殿,他们的考研氛围似乎也承袭了孔子对教育的重视。
曲阜师范大学的孔子像,这里的学习氛围十分浓厚。摄影/李琼
孔庙的气度远不止于此。在这个堪比故宫的5A级旅游景点,只要能在10分钟内背诵30句《论语》中的句子(还有30分钟的准备时间),你就能免费进去参观啦。
不过,如果你只想瞻仰先师风采,那么你家乡的县城很可能就有一座孔庙,只不过它一般叫文庙。因为设孔庙处,一般也设有学宫,“庙学合一”,兼具教学和传播思想的功能。
不管是省会城市,还是各地县城,你总能找到一座孔庙。制图/孙璐
北京的先师庙,南京的夫子庙,也都是孔庙,我国国内有1600多座,海外还有400多座。尽管如此,每年9月末的祭孔大典,还是会有儒学爱好者前来拜祭。
真正的梁山泊最适合度假
中国历史上另一群响当当的人物出自曲阜以西250公里处的梁山县。
现在的梁山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县城,不过《水浒传》中的这处“最强罪犯离岸庇护所”,在900多年前的北宋,可是顶级度假区的风光规格。
拿着这张券,体验一把当好汉的感觉。图/图虫·创意
”终日舟行花尚多,清香无奈着人何。
更须月出波光净,卧听渔家荡桨歌。“
这是文豪苏辙路过梁山泊时写下的组诗(其二)。当时的梁山泊,可不是电视剧里萧条破败的样子,反而荷花满望,渔歌相和,物产丰饶,滋养着济州和郓州百姓的生活。
当年梁山泊上的鱼鹰船队大概也如此潇洒。摄影/王斌
作为黄河下游平原的城镇,梁山泊的出现和消失自然离不开黄河的喜怒无常。后晋开运元年(944年),黄河在河南滑县决口,河水东漫数百里,环梁山形成巨大湖泊。北宋时期又两次决口,使梁山水量达到最盛。
北宋时期的梁山泊地图,这里当时真的是一片开阔的水域。
制图/孙璐
广阔的水域上芦苇丛生,易于逃匿,历史上真的有盗寇据水作乱,不过不止宋江一伙。宋江的团队只有36个人,也就是《水浒》中的36天罡,他们本是流窜的盗寇,占梁山泊不久便离开了。
一百单八将,你最喜欢谁?
制图/May
到了元代,108个好汉就已经在民间故事中齐活了,而且是话本、杂剧中相当受欢迎的“偶像组合”。一部叫《黑旋风双献功》的已经有对梁山泊有了具体描写:“寨名水浒,泊号梁山,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
南宋黄河恢复故道,梁山泊干涸,元代黄河决堤,梁山泊再现,明代对黄河加强整治,梁山最终变回了陆地。
水泊梁山风景区,梁山好汉最重义气。
图/视觉中国
随着《水浒传》永远留在我们心里的梁山泊,成了江湖侠义的代名词。梁山好汉“以武犯禁”,却“义字当头”,他们距离儒家发源地只有二百多公里,却跳出儒家系统的规束,快意恩仇,充满血性。
它所代表的武侠文化自《史记·刺客列传》始,经唐宋传奇、元代话本的演绎,到近现代的金古梁温到达鼎盛,两千年来一直让中国人为之着迷。
谁说北方不秀丽:“北地泽国”可不答应
开着挖掘机炒菜的济南素有“北国江南”的名头,但济宁也有着毫不逊色的水乡风光。
济宁的南池公园,有着江南一般的风景。摄影/李琼
北部的汶上县、东部的泗水县都以河流得名。城西有京杭运河穿越,东有洸府河迂回,南有烟波浩渺的微山湖,二河抱城,一湖拥簇。老运河、越河、小洸河、小府河穿城流过,为这座城市描绘出不一样的精致。
京杭大运河:以水兴商,以商兴城
京杭大运河的开凿,绝对称得上济宁历史的转折点。
京杭大运河现在也在通航。摄影/郑舟
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定都北京,迫切需要南方丰饶的物产来补充北方生产力的不足,更需要一条能够运送兵力南下的通道来巩固统治。于是著名水利专家郭守敬在隋代大运河的基础上,裁弯取直,修筑了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
济宁地处平原,向南为徐州门户,向北经黄河可抵京师,兼处黄淮水系交汇之处,河道纵横,自然是京杭运河不能回避的城市。
济宁位于京杭大运河南北中间的中段位置。
制图/孙璐
这段从临清经东平到济宁的会通河段造就了京杭大运河,也给济宁带来无限生机。
每年有千艘大船经此“以达京师”,“百货聚处,客商往来,南北通衢,不分昼夜”,不仅“江、淮、吴、楚之货毕聚”于济宁,“中原地区的各种商品”也“通过运河至济宁”,市场辐射达周围近百县,明清时期成为三十三座工商大城市之一。
清代最繁忙的时候,每年能有上千艘大船经过济宁。
图/视觉中国
济宁因在运河沿岸地势最高、水文条件复杂,成为运河全线通航的关键;从位置上来说,属“水陆交汇,南北冲要之地”,元明清三代都将治航和治运的最高机构设于济宁,有“七十二衙门”之说。
京杭大运河河滨至今仍是济宁居民乐于消磨时光的地方。摄影/李琼
此时沿河两厢官僚公署林立,寺庙道观繁多,众多商贾之家、达官贵人迁居于此。整个济宁商铺林立,异常繁华,酱园果品店、旅店、金店银楼、钟表眼镜店、家具文房店,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当时流传着这样一个歌谣:“济宁州,赛银窝,生意兴隆买卖多;南门口枕着运粮河,交通方便行商多。”
此等繁华景象,加之环境优美,济宁被冠以“江北小苏州”的称号,成了鲁西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运河上漂来的玉堂酱菜是几代济宁人的记忆。摄影/王斌
沿河蓬勃兴起了二十多个手工业行业,形成了一街一业的商业模式。还出现了苇草市场码头、粮食码头、日用百货码头、盐码头等专业码头。
济宁人家喻户晓的酱菜品牌玉堂酱园就是运河上漂来的,现在已有300年的历史了,至今仍是济宁人的心头爱。什锦包瓜伴着一碗白粥,是多少济宁人对于早餐的回忆,也是济宁曾经的运河盛景的印证。
微山湖,让济宁成为“北方南国”
运河带来的南货和繁荣商业景象,让济宁被称为“江北小苏州”,但使其更具南方风情的,是这片始于任城之南,南到枣庄、徐州的瘦长水域——微山湖。
这是微山湖畔,还是太湖湖畔?
图/视觉中国
从这个商业都市南下,不久便会看到一片水乡泽国,盛夏之时,莲叶接天,红荷映日,渔船穿行水上,船民向空中撒网,捞起一网网的渔获。转冷入秋,又有白色芦花片片,水鸟略过湖面,飞向远方。
这番盛景定会让你一时恍惚:难道我已来到太湖之畔?
微山湖为济宁增添了一丝轻盈与野性。摄影/李玉龙
这片浩渺水域叫“南四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群。由北向南,南阳湖、独山湖、昭阳湖、微山湖四湖相连,因为无明显界限,南端的微山湖又最大,人们也用微山湖代指这片水域。 与母亲般的京杭运河相比,微山湖更像秀美娇俏的女儿。它南北长120多公里,湖面最宽处24.5公里,最狭处却只有4.5公里。从空中俯瞰,她体态修长婀娜,又宛如玉带,系于山东省最南端。
微山湖特大桥,连接了济宁微山县和鱼台县。摄影/李玉龙
微山湖是断陷湖,700万年前,剧烈的地壳运动在华北平原上留下大面积凹陷,而黄河的频繁决口让此处形成早期面积较小的湖泊、滩涂。 她的正式形成晚于运河。1603年,明代万历年间,黄河两次在微山决堤,使原本由多个小湖组成的沼泽,成为现在南北相连的南四湖。1953年,为了方便管理广大湖区,国家设立微山县,水域面积占微山全境的79%。
夏日的微山湖,莲花荡与养殖网箱。
摄影/侯贺良
微山湖的名字来自于微子。他是商纣王的亲生兄长,非常贤德,却不能继承大统。微子多次向商纣王进谏未果,一气之下出走,隐居在这里,死后葬于附近的山上,这里因此叫作微山。
别看微山湖在北方,可照样生机勃勃。温暖的气候、河流带来的营养物质,让60多种鱼儿在这片水域欢腾,有鲤鱼、鲫、鲦、银鱼。南方常见的菱角、鸡头米、荷莲也是数不胜数。
微山湖的物产十分丰富,以上这些已经开发成特产。
制图/May
这让身处华北腹地的济宁多少带上一丝南方气息。一个早上刚从糁汤馆子出来的人,可能中午就钻进了鱼馆。夏秋之际,街头会突然冒出许多担着挑子的湖民。竹筐里或是绿莹莹的饱满莲蓬,或是黑漆漆的水灵荸荠和菱角。
微山湖湖民在晒荷叶。
摄影/李玉龙
这时,吃惯了胡辣汤、馍馍的济宁人,就突然精致起来,装一大塑料袋莲蓬、菱角回家,剥出一碗莹白可爱的莲子,再煮上菱角,切开装盘,作为餐后零食,享一口鲜甜。
收荷叶的场景,荷叶像一摞摞草帽。摄影/李玉龙
这就是济宁,一个乍看毫不起眼,却如此深厚、丰盛的城市。孔孟的厚重、梁山的豪侠、运河的热闹与活力、微山湖的秀美柔和,全都体现在她身上。
尼山胜境的孔子主题礼乐演出。摄影/王啸
几年前,济宁修整开发洸府河、运河沿岸,修筑河滨绿地、步道。这座自古与水渊源深厚的城市似乎又重新焕发了活力。
赐济宁之名古济水虽已因黄河夺道而消失,这座济水之畔的城市却留了下来,向人们诉说着千百年来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故事。
鲁南非遗传承人在微山湖表演皮影戏。
图/视觉中国
她的历史,也终将滋养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