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
南沙是广州的开发新区,基础设施做得非常好,新楼林立,但是在那长期生活的人却还不多,说文雅些是“筑巢引凤”。那么,做一只飞鸟去看看吧,正如卡夫卡所说,是栖身之处在寻找鸟。
南沙最繁华的地段在游艇会周边,那里位于江边,不远处便是邮轮的船坞,给人一种奢华之旅的畅想。一侧的古堡式建筑让人犹如置身佛罗伦萨,无论任何时代、任何国度,石头的建筑都是让人深感稳固,觉得可以历经千年。
来到南沙天后宫,庙宇依山而建,山是一块独立的赭红色的巨石。民间传说,南沙天后宫是很有神力的,经常将台风拒之珠江口外。已经是十月,可广州的阳光极其猛烈,晒得人皮肤生疼。登到山顶上,眺望珠江口,还是那片狮子洋,再次感受到心旷神怡。可今天站在天后宫望到狮子洋的感受跟昨天站在黄山鲁森林公园望到狮子洋的感受,是一样的吗?似乎不同。天后宫与那繁忙的港口,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产物,如今却同处于一个世界。它们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它们就是一种眺望的关系。
沿着山脊往上走,在更高的地方看到了多座生锈的克虏伯大炮。这里是鸦片战争的遗址之一。第一次来这里见到这些巨炮的时候,我心底有种极其奇怪的感觉。要么是古代的遗址,要么是现在的残迹,而在这里看到的战争遗址,却是一种历史过渡的状态。两个不同文明的遭遇。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此中的意味令人深思。
正因为如此,便想着再去一江之隔的东莞虎门去看一看。两岸和江心上的大岛,构成了鸦片战争爆发的第一战场。
去虎门销烟博物馆,看了当年林则徐销烟的大水池。当年此地在海边,可以方便引进海水,可现在已经变成了陆地,离海岸线有不短距离。
只看这个大水池,并不过瘾,于是又赴鸦片战争博物馆。此博物馆的陈列非常生动详实,尤其对15世纪至今的整个世界格局有一个宏观展示。西方的航海家在全世界探索的时候,大清王朝渐趋封闭而保守。当使用同一个时间刻度来把不同文明空间的历史展示出来的时候,那种比较肯定是令人震撼的。历史刻度与时间刻度原本是不一样的维度,但这个时候互相重叠。
经历了博物馆的虚拟时空,这才走近了威远炮台的实存遗址。非常厚重的混凝土(当年称作红毛泥)碉堡结构,用来抵御炮弹的猛烈轰击。墙面上密布斑驳的伤痕,已经不知道哪些是被炮弹破坏的,哪些是被岁月侵蚀的。生锈发黄的生铁巨炮依然隐藏在碉堡的孔眼后方,那炮口宛如一双穿透时间长河的眼睛,望着远方的浩渺。
阳光酷烈,人潮汹涌,人群中有两个高高瘦瘦的英国小伙子交谈着,倒是很想知道他们的想法。
一路上都在读赵汀阳的《历史·山水·渔樵》。作为艺术的山水,自然是中国古人的审美建构,也代表着中国古典哲学中的形而上观念。赵汀阳让我佩服的是,他还将山水还分为“远人山水”跟“近人山水”,这两个概念展现了思想的细腻。远人山水是艺术信仰,是人不能登临的;而近人山水则沟通了形而上跟形而下,也就是结合了观念与生活。我想到今日攀登南沙天后宫眺望现代港口这个事儿,它究竟属于远人山水还是近人山水呢?一时间,良久无言,唯有思绪万千。
当文化的空间发生变化之后,山水的内涵也获得了新的阐释,有了新的变化。因为观看山水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我们不再是古人,我们通过古人的眼睛看到山水还是曾经的山水了。那么,我们用什么方式建构起属于这个时代的“近人山水”呢?这将是我们这些当代人面临的历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