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先在树梢下悄悄地做了拉伸动作,然后从高山的边角下挂了下来,一直垂向涧底。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到德江工作一个来月,第一次看到晚霞真实地落在山头,第一次真实地听到松涛在白云里吹着口哨,也是第一次真实地置身在山峦之间。
谭家村,高山镇东部“边寨”。从镇里头沿着晚霞走,别看只有三四公里路程,却拐了至少十八道湾。在新修的水泥路上,除了惊险,就是惊叹。惊叹山崖里的美景,惊叹这条公路的建设神奇,惊叹高山之巅人家面对生活的坚韧。一头头披着红霞的黄牛,不紧不慢地摇着尾巴,列队般从山头走来,“山寨晚归”的这幅“水彩画”顿时随着红光点点而流动起来。
到了山顶,映入视野里就是一排排依山而建的土家吊脚楼,在彩霞的涂抹下,绘出一幅美轮美奂的乡村风情图。
刚才“随行”的几只黄狗、花狗、黑狗,先是机警地向人叫上几声,当看我们悠悠然走进路边的农家,与热情的主人招呼,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趾高气扬,垂下尾巴,望了我们一眼,嗅了嗅脚,便转身而去。
这是一座标准的土家族民居。房子的主人阿飞,不善言辞,甚至看起来有点腼腆,他去过深圳、东莞,在演艺公司担任音乐制作和演艺,作为音乐策划人,还到过北京,在那里施展拳脚,圈内圈外“名气大得狠”。或许是家乡的山水太吸引他,或者他的音乐创作本就离不开这块土地,离不开土家那种“粗犷豪放之气迈”,他毅然放弃了曾经月入13万的高薪,在家乡从事起音乐创作。
月光里,山寨的天空很矮,山崖不低,云朵时左时右,与细粉似的涧水捉起迷藏,绿树与奇石肩搭着肩正窃窃私语。火光正浓。我们围着火炉,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聆听阿飞的歌声。
谁在云上高山歌唱/谁筏舟在袅袅乌江/谁来到了水墨德江/谁醉在了玉溪河旁……
阿飞的父亲,领我们去看他存起来的酒缸。酒缸里装的是自家酿的猕猴桃酒、桃花酒、糯米酒、蜜蜂酒、苞谷烧……他取了大碗高山特产天麻酒邀我们共饮。泡了一定年份的高山天麻酒,酒精度低,甜度高,一杯下肚,就有微醺的感觉。这种“微醺”,对于第一次踏进山寨的我们来说,是那样的陌生而又甜美的。
作陪的小东,是阿飞的表兄弟。这个曾经走南闯北的土家汉子,在东莞等地打过工、当过不大不小的企业管理员,还做过小老板,5年前,在外干得风生水起的他毅然回到高山,参与家乡的脱贫攻坚、乡村振兴。
曾经在都市里生活,见过不少风光,他多想像都市的人一样,一谈到家乡就那样神采飞扬,多想带着朋友体面地回到高山。但那阵子真的回来了,要路没路,要电没电,要水喝都没有几滴,感受到一种相当大的落差,何况回来创业?
寨子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春风吹拂下,蓬蓬勃勃。转眼之间,山寨的道路硬化了,厕所改好了,电网改好了,山泉水引进来了,村村有班车,家家通公路,大棚种植,肉牛养殖,天麻“深耕”……寨子里的生活环境变了,四面八方的客人多了。回乡发展的小东,这个时候也卷起衣袖、扔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在镇村帮扶干部的指导下,当上了天麻种植大户。他一边小心翼翼地伺护家里几亩地的天麻,一边参与天麻种植合作社,对天麻进行初加工,将村民种养产品带出大山,就此带来的收益也相当可观,“一年30万赚得很‘安逸’”。
小东敞亮的嗓子,一开口就谈到家乡的变化,谈到这片曾经闭塞贫瘠的土地焕发出来新的生机。
此时,星空很低,那一颗颗星星像钻石一样触手可及。我们走出火堂,数着星星,数着对面土家闪烁出来的灯光。
月光从天上洒下来,像敲开山寨人家窗户似地。近处、远处的灯光让山寨敞亮起来。
远处,又一颗星星立在高山之巅。
作者简介
林汉筠,中国作协会员,东莞市作协副主席,现挂职贵州省铜仁市德江县文联副主席。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文艺报》等,出版专著多部,作品被推介到牙买加、新西兰、法国等国家和地区,并译成多种语言。
文/林汉筠
文字编辑/邱奕
视觉/实习生 沈松钦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