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朋友们亲切问候着西湖的绿化园林,甚至要拿着榔头去守护西湖柳。本想说且缓缓待之,然而点开那“一片哀嚎”的新闻后,我也绷不住了。
北山街保俶路以西到断桥,所有的垂柳惨被砍头,这可是承载了无数诗意的白堤核心地段啊,还有那些古柳树上西湖小鸳鸯最适宜的“湖景房”,平白无故惨遭偷家。
继守护西湖小鸳鸯、搜寻午潮山豹子后,杭铁头们再次按捺不住了。那些那些歌画西湖的诗人们的棺材板统统都按不住了!这简直是在“丑拒”的边缘肆意蹦迪。
过去的西湖边,人们常常唱着《渡情》,“春色如酒柳如烟”,西子婀娜水波漾,烟柳画桥惹人醉,我真的能感受到画中游的安宁与疗愈。
哪怕那些“有碍观瞻”的老干虬枝,这大抵是西湖在杭州人心中最诗意的样子。如今,望湖不见柳如金,空余“断桥月季”香。我很难相信,这是西湖管理人员干出来的事。
毕竟杭州人向来浪漫,留一池残荷听雨,月下山寺寻桂雨,坚守西湖干净的天际轮廓线,守望西湖小鸳鸯搭设人工巢穴,为湖边的凉凳隔出隐秘的距离,开通全国首个爱情专线we1314中意巴士……为何此番不顾民意,“未知风土之宜也”,堂皇翻车?
《西湖志》卷四载,“滨湖垂柳万株,间以桃杏梅李”,古已有之。司礼太监孙隆逃窜至杭州时,于万历十七年修筑孙堤,修葺白堤,还不忘遍植桃李,完成了他生命中最绚烂的救赎。袁宏道《断桥望湖亭小记》载,“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
苏堤春晓又称“六桥烟柳”,柳浪闻莺里的“黄袅娜”“碧婆娑”,早已是人们心中不可取代的西湖一景。无数佳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毕竟,在烟雨朦胧时,你侬我侬;在桃红柳绿时,赠柳传情,略表忠贞之意。此番“不解风情”的砍伐,恐怕要为国家的生育计划负责了。以后西湖边的谈情说爱,恐怕要少了几许情调,几分柔媚秀丽的意境,几分飘逸清隽的风流。
“柳色供诗用,莺声送酒须”。杭州人民最为敬爱的“市长”东坡先生,若得知自己的傲人遗产之一,那如烟如雾,如丝如缕的宝贝烟柳,被人决然刨去,恐怕也要拿河东柳氏嘲讽,揶揄俗人不懂潋滟西湖,玉柳莺歌的神性荡涤。当然,也要免不得被侍妾朝云劝谏,“一肚子不合时宜”了。
“老市长”白居易最爱的江南柳,岂止无人折。“最爱湖东行不足”的绿杨阴,恐怕日后漫步也要多涂防晒咯。老先生泉下有知,恐怕要让玲珑、樊素唱歌骂人了。
寇准最爱的“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昔日密映的苏小小坟茔,月下恐怕也将少了如许诗韵吧。
从此,最是一年春好处,没有了“万条垂下绿丝绦”的风韵。
从此,草长莺飞二月天,没有了“福堤杨柳醉春烟”的梦幻。
从此,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西子六月,岂止是少了几分青烟绿雾的飘逸“秀发”,简直是夺去了西子的灵魂。
从此,霜风飘断处的西湖长堤,没有了“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的韵致。
从此,秋日斜阳蝉鸣时,没有了“相偎相依不胜春”的缠绵。
尽管西湖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安慰大家挖掉柳树是因为防治病虫害,但群情激昂的民众并不买单。《还珠格格3》吟唱的“西湖柳,西湖柳,湖光山色长相守”,怎能轻易被人替代。
虽然高架桥的网红月季一次次被吹上天,在网红之都频上热搜。但这次的“婉婉类卿”,却遭到了大家一致的抵制,这也大概是月季被黑的最惨的一次。不是名花月季不够“风情万种”,只因垂柳无可取代。
柳命“贱”,却风姿绰约,高而不忘本,剪一根枝条随意插入土中,就能活过来。自古以来,我们就有房前屋后种柳、咏柳寄情的习惯。柳树早已融入了千年的文化性格与审美情怀。
寒食节插柳,戴柳条帽圈,在宋代颇为兴盛,甚至有“清明不带柳,红颜成皓首”的谚语。春到柳先翠,柳树被多情的古人奉为春天的使者。
爱菊如命的陶渊明,继承了祖父陶侃在营寨植柳的基因。自家宅前栽了五棵柳树,还把名号的偏爱给了柳。
隋炀帝更是把自家的杨姓,冠以“垂柳”,唤一声杨柳,那波光里的艳影,是不语的爱妃。百姓在官方细绢的奖赏下,成就了“绿影一千五百里”的盛况。
柳宗元在柳州任刺史时,大力倡导百姓广植柳,颇为自豪地吟诗“好作思人树,渐无惠化传”。
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思乡深切时,亲自在大昭寺门前种下灞桥的“唐柳”。
自号“柳泉居士”的蒲松龄,在无数个搜尽枯肠的深夜里,垂柳的风姿想必给了他很多写女鬼狐媚的灵感。
丰子恺别号“丰柳燕”,特意为书斋题名为“小杨柳屋”,他笔下的春日西湖,一角垂杨画尽柳色,秀美、婉约、清绝、轻柔、飘洒、谦恭、灵动……祂们带来的抚慰,实在是别的名花古木,无法比拟的。
每个九年义务制长大的孩子,想必都能背上几首咏柳诗,喝过柳树的嫩芽茶吧。从古蜀王封树定界,到《诗经》“杨柳依依”的情怀;从周亚夫屯兵细柳营,到左宗棠收复新疆,栽种200万棵柳树防风固沙。从晓风弄月的文化做派到“西湖胜景”的官方盖章。
曹雪芹借湘云之口咏柳絮词,“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彰显了真名士的风流与旷达。即使你无心插柳,柳自行成荫,祂绝不会负你,更不负了灵山秀水。
“杨柳依依”承载着古人的离愁别怨,是春回大地生机萌发的象征,是窈窕美女的代名词。袅袅古堤,搂着“杨柳小蛮腰”的红颜知己,插柳游春,不觉春心动。
临风立马,折柳寄远,是送别的主旋律。闺中少妇见“陌头柳色”盼君归,“悔教夫婿觅封侯”。那些别具匠心的小女子,则妄想“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
这些年来,西湖的网红花卉层出不穷,虎跑的七叶树、湖畔居的黄木香瀑布、三天竺的绣球花、东岳庙的古楸树、太子湾的郁金香花海,钱江大桥的日系泡桐花…然而这些美丽的花卉,就如“花中皇后”月季花,美得艳丽,美得娇俏,但也只有美而已。
打动人心的美色,应该入骨、入心,与人文相熨帖。西湖的柳,凝视着千年的风霜雨雪,惯看了云卷云舒,祂们早已绝胜一切诗意。
自幼喜欢杨柳,早些年笔友通信时,自己的暗号是“柳林风声”。哪管那些喜欢托物言志的诗人们,自顾自把柳比作邀宠取媚的奸佞之徒,“依得东风势变狂,解把飞花蒙日月”。可谁又能拒绝那无辜的美的化身呢,拒绝“上有黄莺恰恰啼”呢?
喜欢张九龄的“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的离愁,喜欢李商隐“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的情调,喜欢柳三变“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孤寂,喜欢晏同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伤怀。
喜欢志南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轻畅,喜欢戴复古“唤起东山丘壑梦,莫惜风霜老手”的壮心,喜欢郑谷“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絮惹春风”的体己,喜欢苏东坡“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旷达。
喜欢张旭“濯濯烟条拂地垂,城边楼畔结春思”的风流,喜欢王瀛“荫浓烟柳藏莺语,香散飞花逐马蹄”的恣肆,喜欢刘克庄“静是无憀动是狂,秋蝉两两抱斜阳”的萧瑟,喜欢杨慎“垂杨垂柳管芳年 ,飞絮飞花媚远天 ”的绮丽。
你说一句春不晚,我叹守柳已来迟。若是无缘再见“烟柳画桥”,我自“留恋”垂泪好几遍。
更多精彩,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