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刘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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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考研报名人数457万，创下历史新高。
近四个月来，围绕考研的话题热度持久不减，“考研人数”“考研分数线”“调剂难度”“考研二战”等关键词频频冲上热搜，考研热度持续走高，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与讨论。
有业内人士如此形容：以往高考才是一年一度最大的考试热点，但今年，考研成了全民议论热点，且时间跨度如此长，历年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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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博士应聘中学教师，大一学生刚进校就开始准备考研，全班集体考研等新闻，也高频次被报道。
逻辑似乎很容易完成自洽：当社会对学历需求高了，自然引发考研热潮。但看似闭环的逻辑链条背后，还隐藏着教育观察者们的一个隐忧：学历内卷，何处是尽头？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记者特意联系到长期从事教育研究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见证过多次教育改革，曾多次针对教育热点问题发表独到见解的他，与我们分享了他对考研高考化、学历高消费、合理研招等现实问题的思考。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今年考研有400余万人报名，但仅有100万人左右会被录取，分数线也在大幅上涨，甚至400多分的都找不到可调剂学校。这种研考热度是我们以往不曾见过的，甚至有说法，考研已经高考化。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熊丙奇：“上大学独木桥”变为“考研独木桥”。今年考研进入复试阶段，457万学生考研，只有约130万考生入围复试，考研上线率不到30%。激烈的考研竞争令考研“高考化”话题引起社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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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的问题也很多。比如不少地方本科院校围绕考研组织教学，本科应试化，教育所有本科生把考研作为毕业出路，大学被学生称为“高四”；考研国家线与高考省控线一样，受到社会关注，随着考研竞争激烈，国家线水涨船高；高考落榜生选择复读，考研学生落榜后选择“二战”、“三战”考研。 可以说，目前所有“高考元素”，都已经呈现在考研中。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关于这种考研热，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也算好事，普遍提高了社会平均学历，但一种也认为，这只会助推学历内卷，是一种无效消耗，您怎么看？
熊丙奇：针对程度如此强的考研竞争，不少人呼吁，扩大研究生招生规模，让更多考研生“上岸”，有获得感。
但是，研究生扩招，从眼下看，是“多赢”之举，更多学生考研成功，这既延缓本科毕业生就业压力，也降低考研竞争难度；对于高校来说，则收获了研究生教育的大发展，很多地方本科院校，随着研究生扩招，也可招硕士，举办研究生教育，提高办学层次。
但这是必须警惕的短视、功利做法。遏制考研“高考化”，必须严控我国研究生教育规模，如果为迎合考研热，而扩大研究生招生规模，将会进一步刺激考研，加剧学历高消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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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有一组数据。根据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1998年，全国招收研究生72508人，其中博士生14962人，硕士生57546人。普通高等学校招收本专科生108.36万人。其中招收本科生65.31万人，招收专科生43.05万人。
2021年，全国共招收研究生117.65万人。其中，招收博士生12.58万人，硕士生105.07万人。全国普通、职业本专科共招生1001.32万人，其中，普通本科招生444.60万人；职业本科招生4.14万人；高职（专科）招生552.58万人。
以此测算，从1998年到2021年，我国普通本科招生增加5.8倍，硕士招生扩大17.3倍，博士招生扩大7.4倍。硕士招生的扩大幅度惊人，这需要警惕。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您认为这种全民考研的根源何在？是逃避就业压力，还是就业市场倒逼了考研市场？
熊丙奇：有人认为，这是高等教育普及化之后的必然结果，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2021年已经达到57.8%，高考录取率已经超过90%，在所有适龄学生都是“大学生”之后，要比拼的就是“研究生”身份了。
这个解释，似是而非。出现当前考研“高考化”这一局面，根源在推进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没有同步调整社会的教育观、人才观，还在继续强化学历导向，高等院校还在以学历为导向办学，学生还在以提升学历规划学业发展。要直面考研“高考化”这一趋势，扭转社会的唯学历论，推进我国社会从学历社会转为能力社会。
其实，对于硕士招生规模增加，教育部门早已认识到其对研究生教育质量的影响，2007年，我国硕士生招生规模达到36.06万人。对此，教育部提出，“在未来几年内，我国研究生扩招比例将控制在5%以内”，研究生教育要着重培养研究生的创新意识、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但到2012年，我国硕士生招生为52.13万人，5年间招生规模增加了44%。2012年到现在的10年间，又增加一倍。
这是因为发展研究生教育，存在两个现实“压力”，一是本科毕业生就业难的压力，扩招硕士，可给面临就业难的本科生更多深造机会。二是很多高等学校追求“高大全”，提高办学层次的压力。毕竟，是否举办研究生教育，研究生教育规模有多大，是我国高等教育界评价学校办学水平的重要指标，与这样的指标对应，很多本该只举办本科教育，做好本科人才培养的学校，也要申请硕士点、博士点，要办研究型大学。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一个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这些年不仅就业市场对名校背景、高学历背景推崇，在高校内，甚至有学生从入学开始就准备研究生考试。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熊丙奇：当前，发展高质量的研究生教育，遏制考研“高考化”，治理学历高消费问题，必须顶着这些短视、功利的“压力”，严控研究生招生规模。要让本科院校、学生“知难而退”，回到自己应该的办学定位、学业发展规划上。
其次，地方本科院校必须以就业为导向办学，给学生完整的本科教育，而不能围绕考研办学。
与此同时，要坚定扭转社会存在的唯学历用人导向。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深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要求，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要带头扭转“唯名校”、“唯学历”的用人导向，建立以品德和能力为导向、以岗位需求为目标的人才使用机制，改变人才“高消费”状况，形成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良好局面。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您认为，合理的研招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
熊丙奇： 全国政协委员徐景坤表示，现行硕士研究生招生模式录取方式较单一，仍是唯分数论，且报考硕士研究生的考生只能选择一所志愿学校，对考生风险极大也不公平。建议将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模式改为申请审核制。设立各学科专业等级考试，由国家按照一级学科统一命题。以综合成绩来申请研究生，模仿博士生招生申请审核制，一名考生可以申请若干所学校读研。
硕士研究生招生改革为申请审核制，这是大方向。一名学生可以申请若干所大学，大学对申请者进行全面、综合考核录取，这可扭转当前的“应试考研”倾向，促进申请者重视本科教育，提高自身综合素质，从而提高研究生生源质量以及研究生教育质量。
目前我国研究生统一招生，采取初试+复试的方式。引入复试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察上线考生的综合素质和学术潜能。但是，由于初试成绩是入围复试的重要依据，入围复试的比例为120%，因此，不少考研学生在本科期间，就围绕考研科目进行学习，有的本科院校也围绕考研组织教学，将非考研科目教学边缘化。这导致本科教学应试化，不但影响本科教育质量，也影响研究生生源质量。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研招引入申请审核制是否可实现？在当前的研招中，推免制度是否与申请审核制有相似之处？
熊丙奇：我国2022年考研人数达到457万，硕士研究生招生人数超过100万，如何避免应试考研，同时扩大学生的选择权，确实是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从国际范围看，发达国家的大学招收研究生，都实行申请审核制度，我国博士生招收也已经实行申请审核制。可以说，申请审核制是落实高校招生自主权、扩大学生选择权，扭转唯分数论，重视学生综合素质的重要招生制度。
但是，如何确保申请审核制的公平、公正，这必定是考研学生和社会舆论关注的关键问题。徐景坤委员建议，进行一级学科统一命题，这意味着通过一级学科统一命题对申请者进行基本的学术水平评价，考生可根据一级学科统一命题成绩，去申请大学，大学则结合一级学科统一命题成绩、本科学业表现、招生面试考察成绩进行综合评价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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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高校有充分的自主权，可根据一级学科统一命题成绩，自主确定申请分数要求；达到分数要求的学生可自主申请若干所高校；高校独立进行招生录取；一名学生可以获得多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再根据录取的高校、奖学金情况进行选择。这确实可以扩大学生的选择权，也促进高校以学科特色、质量吸引学生申请、选择。
这可以视为对当前研究生推免制度的进一步改革。为防止考研的应试倾向，我国正在推进研究生推免制度。推免制度说到底就是申请审核制，只不过要获得申请资格，必须先获得推免资格，而不同本科院校获得推免资格的机会不同。这也是推免制度遭遇质疑的地方，一些地方本科院校的学生认为推免制度对他们不公平，让他们通过统一考研进名校的机会减少。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能否具体介绍研招申请审核制的运行机制？这是否会造成另一种不公平？
熊丙奇： 按理说，推免制度应该面向所有高校开放，实行学生自由申请，大学自主评价。但是，这存在两方面问题，其一，各本科院校的办学质量不同，学生获得的学分并不等值，我国还没有建立起严格的学分互认制度；其二，研究生招生单位在进行自主评价时，怎么避免人情因素的干扰？与博士招生很多博导对申请者提出比较高的要求、博士毕业越来越难不同，考研还存在部分考生想混一纸文凭的情况，如果放开进行自由申请、自主评价，就可能出现招生中的利益交易与权力寻租问题。
实行基于统一考试基础之上的学生申请、学校审核制度，可一定程度解决这一问题。统一考试成绩是对学生的基本学术能力评价，高校自主提出申请分数，类似于当前的自命题自主划线，学生参加学科统一命题，就相当于参加学科联考，各校均可使用。但基于统一命题的申请审核，也可能会出现唯分数问题，如学校拿申请分数作为评价生源质量的依据，就可出现这一问题。这就需要高校切实建立多元评价体系，对学生的综合素质进行全面考察。
硕士研究生招生如果能实行申请审核制，这也对高考改革有启示意义。可以把目前的高考统一考试，作为对学生的学业水平评价，在高考成绩公布后，由大学自主提出申请成绩要求，达到申请成绩要求的学生可自主申请若干所大学，大学结合统一考试成绩、高中课程成绩、高中综合表现和大学面试考试（如需要）进行独立评价、录取，一名学生可以获得多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再做选择。这不但可破除唯分数论，还可以提高学生对大学、专业的满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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