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表达欲望，很丢人吗
回南天总是觉得倦怠，又遇上居家隔离，整个人都难免被一种黏稠的困意包裹住，无力动弹。
越是这样潮湿的日子，就越想看一些短小又尖刻的轻喜剧，醒脑提神。
HBO新剧《风骚女子》，就是这般，够辛辣轻佻，一开篇就让人好像生生灌下一杯龙舌兰烈酒，升腾起热乎乎的好奇心。
“风骚女子”，英语是minx。
其实minx并不完全是风骚的意思。准确地说，minx是那种轻佻、狡猾、无所顾忌的女人，她们不忌惮自己的欲望，也不会踌躇向意中人表达自己的情愫。
在剧中，女主角乔伊斯和她的伙伴们将自己的女性向情色杂志命名为 《Minx》，作为一种对女性欲望的顽皮调侃。
鲜亮甜腻的复古胶片，20世纪70年代流行的嬉皮士装束，还有剧中无处不在的摇滚乐。这部剧精美极了，简直像是限制级版本的《麦瑟尔夫人》。
沉闷的日子里就是需要看这样喧闹的剧情，看满屏的漂亮男士拍杂志封面，看女人们永不重样的西服套装。
但这部剧远不止这些视觉甜品，在糖衣之下，它讲一个关于女性友谊和欲望表达的故事。
它不会居高临下地把波伏娃或是巴特勒的理论教给你，也并没有试图撕扯这性别世界的月之暗面。
它是轻快的，有趣的，短促的，却在意料之外地充满力量。
它讲述了一个女人，从书房走出来，想要在这个社会发出属于自己的情欲噪音，无论是通过严肃写作还是低俗杂志，她想要的，她就会得到。
女主角乔伊斯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洛杉矶。她出身优渥，接受过标准的精英教育。和许多毕业于文学院的年轻人一样，她梦想成为受人瞩目的作者。
而正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的写作梦想总是遭遇否定，尤其是当她书写的话题看起来又疯又歇斯底里—— 是的，乔伊斯的文章总是围绕着女人，女人在家庭中不被认可的劳动、女人在职场受到的多重压制、女人的痛苦、女人的抗争。
乔伊斯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出版商的应聘会上，她展示了自己多年以来引以为豪的作品集。
当其他的杂志都在教女孩儿怎么打扮、怎么减肥、怎么和男士约会时，乔伊斯的杂志却更关注女人如何在社会中获得更平等的权益。
而这一切，只换来了出版商们漠然的一句：你有啥可这么愤怒的。
“你有啥可这么愤怒的？”, 这个问句几乎萦绕着每个女人的一生，尤其是当她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的时候。
乔伊斯又一次淹没在了男出版商的海洋中。
而就在这时，一位叫做道格的色情杂志老板发现了乔伊斯的才华，开始说服她创办一本为女性服务的情色杂志。
道格的思路非常简单 —— 当男人想要打手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争抢他们的注意力，供奉上最新最劲的颜色杂志 而当女人想要寻找欲望出口的时候，她们却没有任何选择。
“这算什么平等?” 这种直截了当的生意人思路并没有得到学院派乔伊斯的认可。
乔伊斯仍然觉得，和她在意的宏大话题比起来，情色小报刊显得并不入流。但她终于还是认同，给予女性一双消费男色的眼睛，算是一种性别平等。而情色在恰当的时候，是可以成为女性发现自我的武器的。
道格和乔伊斯一拍即合，《Minx》杂志创刊。一个是来自街头的油滑花花公子，一个是出生藤校的精英文化女性，两人的冒险就此展开。
杂志落地，挑选《Minx》封面男模的过程很有意思。
一天的时间，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孩们展示着美好肉体。他们的胴体像精品超市里的昂贵牛肉一般等候着编辑们的挑选。
凝视是一件充满力量的事情，当编辑部的女人们开始审视男人的身体时，她们也感受到了不曾感受过的掌控感。
千百年来，欲望总是投射在女人的身体上，而这一次，光影终于反向聚焦。女人们的幻想以一种粗砺的方式呈现了出来：成人杂志。
这也是乔伊斯第一次跳脱出精英的话语环境，她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和自己的理想格格不入。
而编辑部的同事都来自于和她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斑比是一名裸体情色模特，而雪莉则是一名家庭主妇。
作为一个熟读各路平等理论、对各种大词和据典信手拈来的专业作者，乔伊斯总是试图给《Minx》杂志套上一层更具“高级感”的皮囊。
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得是隐喻，每一寸打光都得有艺术性。所以，即便是在挑选封面男模的过程中，乔伊斯也在反复强调这份杂志得有态度，得够有文学性。
但斑比和雪莉却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拍摄室与其说是工作的场所，不如说是她们的游乐场。
斑比作为成人行业的从业者，在拍摄男模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权力的逆转；而雪莉作为长期不事劳动的家庭主妇，工作的滋味令她兴奋，也令她找回了部分的自我。
如果说乔伊斯是为了野心而工作，那么其他女人则是为了愉悦而工作。
冲突就这样产生了，在乔伊斯这样的学院派眼里，愉悦是可以舍弃的东西，而愤怒才是最原始的驱动力。
但在更多的普通女人眼里，愉悦本身就足够叛逆，主动而猛烈的情欲对于她们来说，就好像孩童时候得手的第一件玩具般新鲜。
于是，这些轻快又野生的“普通女人”们，三下五除二地把乔伊斯从书堆里拽了出来。
“家庭补偿之困境”？不如说，“孩子做家务有钱拿，那妈妈呢？”“赋予生殖正义”？不如说，“好耶，现在单身女孩可以吃避孕药了”。
而至于封面男模，也大可不必摆弄成高深莫测如美术馆的肖像，性感，是《Minx》的唯一标准。
而事实证明，性感有时候比说教更有力量。《Minx》很快就成为了现象级的女性向情色杂志。从比弗利山庄到帕蒂那，从家庭主妇到初长成人的女大学生，所有人都在观赏、嘲弄、幻想杂志里的美丽裸男。
其实，女人们和男人一样喜爱富有健美生命力的肉体，女人的情欲可以和这世间上其他有关性的表达一般野生、蓬勃，甚至下流、挑衅，无须为此辩驳，更无须为此羞耻。
在剧的最后，乔伊斯回到了纽约上东区，和旧日的中上产阶级朋友们聚餐。
大家啜饮香槟，关于全球变暖、议会选举、政治哲学的碎语漂浮在落地窗前的餐桌上。乔伊斯坐在这群衣着光鲜的富人间，吃着精美的甜点，讨论着远方的问题。
关于纽约的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直到有人抛出了那个问题：听说你在办情色杂志？
话音一落，餐桌的气氛便开始异样。人们摩挲着衣袖，眼神躲闪，似乎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乔伊斯这才意识到，她曾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女人的情欲总是被忽视，甚至会被看做是诡异又粗野的。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和成人杂志编辑部的女人们真的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谁说女性不能是情欲的享乐家呢？
前不久还在翻乔安娜·罗斯的书，当女人开始创作的时候，女人的创造力总是会被驳斥，被认为是不够格的艺术。
情欲的表达也是一种女性的创作呀。当女人不带歉意地去表达自己蓬勃的情欲时，她也在拓宽世界的维度。
20世纪70年代的乔伊斯用Minx杂志将裸男风潮席卷加州，21世纪的我们呢，或许，有一天广告里出现的不只是辣妹，还会有同样可口的肌肉男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