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头桥,古名头梁,起源于元代,因镇上曾有一座古老小石桥,称为“头桥”,也叫一桥,故镇以桥为名。沿奉新公路往北一里半,有二桥,再往北有三桥。春日里,与文友去二桥村访古探幽。只因听人说起,那里有一座四角古亭,其中还有耐人寻味故事。
来到二桥村五组,见一老伯在自家园地松土种菜,上前搭话询问,才知老伯姓徐,原是镇上供销社职工,现已退休。问起古亭一事,徐老伯爽朗笑着说:“有过啊,不过我们这里叫乌龟亭。”当我们急着想去看亭时,徐老伯不无遗憾说,那亭子现已没了,先前里面的石龟也沉入河里,他指着不远处,说就在二桥港与奉新港交叉口漾里。
与他攀谈才知,原来在二桥港畔,的确有一座四角亭,亭里有两只石赑屃(传说中的龙子,状如乌龟,驮载石碑),中间还有一块石碑,宽一米,高两米,徐老伯边说边用手比画着。儿时的他亲眼看到,并常在里面玩耍,可惜1968年疏浚奉新港时,两只石赑屃被不明真相人推入河底,一块石碑也不知所踪。不过石碑上碑文,还是引出了“称土还粮”感人故事,徐伯说起来也是津津乐道,因为在二桥村,那是家喻户晓的。
原来,二桥之东新寺有个宋贤,明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曾任新昌知县,在任期间,他注意改造“旱涝不常”自然条件,让百姓多年获得好收成。之后他又任广西道监察御史,并出按四川、甘肃等地。他为官一任,恪尽职守,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为百姓谋福祉,因而深受百姓爱戴。那一年,宋贤任四川巡抚都御史,其间他探亲返里,路过二桥村,只见百姓都唉声叹气。原来二桥河东是沿海荒瘠地区,土贫盐碱,庄稼十种九荒,可每年糟粮,要与二桥河西熟地一样征收,地租亦与熟地一样计租,毫无区别,百姓苦不堪言。他们曾多次申报上司,恳求折粮交租,但杳无音讯,始终没有解决。(《奉贤县志》卷十“人物志一”清光绪四年编撰)
宋御史听了心情很是沉重,他缓缓走上二桥,举目东望,目及所至,一片残荒。家乡这片海滩涂地,是长江泥沙冲积而成,虽说南宋乾道修筑里护塘,让农田免遭海水倒灌侵蚀,外加先民们祖祖辈辈辛勤垦殖,但还是土质贫瘠。乡民每年辛苦劳作,收成仍不及熟地三至四成。尤其是东南近海盐碱地,更是盐分充足,雨天湿漉漉,空气咸滋滋;晴天烈日暴晒,地上薄盐一层,看上去白花花、亮晶晶。同时由于政府财力不足,农作物缺少淡水灌溉,种不熟麦子油菜,更不能种植水稻、棉花,只能种些玉米、高粱、红薯等杂粮,百姓生活极其贫苦。
当天夜里,宋御史不顾归途所累,他连夜整理乡民意见,又结合家乡东部土质实际,立马拟写奏折上报朝廷。对此,他提出“称土还粮”建议。意思是国家征收粮食、收缴赋税,应该按照土质优劣实际,区别对待,不可一概而论。在奏折中他还列举了2300年前周朝事例,周文襄公在向农民征收钱粮时,为了合乎实际,把全国土地按照贫瘠肥沃分成九等,收取钱粮时也分成九等。由于周文襄公体察民情、政策得当,百姓心悦诚服,种粮交税积极性很高,一时人心思定,天下太平。(《“话说奉贤”五十六》,《奉贤发布》微信公众号,2014年1月22日)
嘉靖皇帝被宋御史“称土还粮”说法所折服,派钦差大臣到奉贤东乡、南汇等地,实地考察土质情况。根据钦差的调查,嘉靖恩准宋贤“称土还粮”奏折。从此奉贤东南沿海农民,得到“称土还粮”农业政策实惠。政策颁布实施后,极大调动农民种植积极性,大批外乡人员,也纷纷加入垦地种粮行列,而且这一政策一直延续到清朝。此后,奉贤东南沿海逐渐兴旺,诸如陈家湾、横护塘、东新市等集镇相继形成,百姓开始安居乐业。
为了感念宋御史为百姓做的好事,地方乡绅联名建议修亭纪念。二桥东面徐家带头出资,在二桥港畔修建赑屃亭一座,也叫折粮亭。亭内一左一右安置了青石凿成的赑屃两只,中间树了一块石碑,记录宋贤“称土还粮”为民作出的贡献。碑的上方刻有“嘉惠海隅政碑”六个大字,碑上还刻有宋贤给皇帝奏折,即《折漕疏略》的全文。
据说当年钦差大臣奉旨来到奉贤东南,实地勘察土质,体察民情,宋御史亲自陪同他到盐碱地兜了一圈,并直言不讳地对他说:“二桥河东土质轻,十种九荒,二桥河西土质重,庄稼年年丰收,现在糟粮河东河西一样征收,这不公平啊!”宋御史叫人到河东地里挖一斗泥土,称了重量,记下斤两;又叫人到河西地里挖了一斗泥土,称了重量,记下斤两,结果发现河东泥土确实比河西泥土轻了不少。钦差大臣看了大为惊讶,并心悦诚服。不过,又有一说,是宋御史曾事先让乡民拾起牛粪,摊在场上晒干,掺入泥土搅拌,然后散入河东地里。如此一来,河东泥土怎会不轻?(《古华春秋》第七章“传说故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版)
从字面上理解,“称土还粮”的“称”绝非“测定重量”意思,而是“适合、相当”之意。但在民间,百姓传颂这样故事,一则表达他们对“称土还粮”朴素理解,二则更为重要的是,在感恩宋御史同时,对他的聪明睿智大为赞赏。
作别徐老伯后,我与文友又来到石赑屃沉没地,二桥港与奉新港交叉口。驻足奉新港大桥,只见两港汇流处,春风徐来,微波荡漾,河水清澈,让人耳目一新。突然,在两港交叉西北角,我远远看到一块巨石,直竖在那里,那不正是当年修建赑屃亭的地方吗?我赶忙顺坡下桥,走进桥堍边菜园里,走近那块竖石,想看看上面是否有文字记载。然而,这只是一块普通石头,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绑着几把农用插刀,还有模糊不清石纹,凹凸不平石面,印证岁月沧桑。
那么这块重达千斤石头,怎么会到这,我想断不会农家从他处搬移而来,定然是赑屃亭的遗存。我再挥手摸摸这块竖石,似乎还能体验当年乡民深情。而今,这块竖石默默无语,日夜守望着这河底赑屃。回家途中,我得到一个惊喜,有人告知,赑屃亭那块石碑,没有丢失,就在奉贤博物馆内。真是太好了,我想,等疫情过后,我一定会走进博物馆,再仔细看看宋御史的《折漕疏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