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中国 | 从蜀出发 他为丝路守“烽火”

旅游 封面新闻 2022-05-23 20:50

原标题:考古中国 | 从蜀出发 他为丝路守“烽火”

【编者按】

千年的风沙,穿过你的手,拂过我的脸,不变的粗砺,暗藏着历史的密码。

1000多年前,大唐帝国的戍边将士一路风尘到此,扎根驻防,保路保民,守疆卫土,与京城长安遥遥相望;1000多年后,他怀揣赤诚到此,带着一颗考古初心,探寻这片苍凉寂寥但曾经热血沸腾的土地。

“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打开了万里长城西延的记忆。苍茫的边塞风光,曾经的刀光剑影,无尽的思念遥望,烽燧堆中的点点滴滴,一直在诉说着千年岁月的风风雨雨。他或许会用一生来破译和守护,为了这烽燧,为了那信念。

封面新闻记者 闫雯雯 周琴 陈光旭

站在沙堆上的柱子旁,胡兴军拿出手机四处寻找网络信号,与远在乌鲁木齐的妻子视频通话。刚接通,“喂喂喂”几声后,视频就被卡住了。即便这样,也算是给家里报了个信儿。

远远望去,在日、月、星的辉映下,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在暗夜中越发澄澈,随着心跳一闪一闪的。

这,是他给家人点燃的“平安火”。

从2019年9月到2022年1月3日,胡兴军的工作地点就在沙漠中。作为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发掘负责人,他曾经整整19个月都待在孔雀河北岸的无人区里,围绕着一座唐代烽燧进行考古发掘工作,试图全面再现唐代戍边将士的军旅生活。他在这座烽燧的点滴,与千年前戍守将士的生活有了跨越时空的奇妙重合。

1

同点平安火 水桶里放着一个网络信号塔

胡兴军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我大学读的是四川大学的考古专业。成都潮湿温润,没想到毕业后,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干旱的沙漠里进行的。”作为80后考古人,胡兴军大学毕业后,进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他参与过小河墓地的发掘,也曾担任过多个考古项目的负责人。

2011年3月,他参与了孔雀河烽燧群的一次考古测绘,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第一感受是热。”他眯了眯眼睛,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炙烤的难受,“那个地方没有一棵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避阳光。一到中午12点,太阳特别高,眼前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着。”

不仅日头毒,烽燧所在地的盐碱土也很厚、很软,即便穿的鞋筒靴很高,盐碱土还是很容易把队员们的小腿淹没。想坐下来休息一下,也难以安生,“一坐下来,就看到草鳖子铺天盖地冲着你来了。那是一种蜱虫,指甲盖大小,很可怕,钻进肉里就不出来了……”

胡兴军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样子:“烽燧迎风面坍塌得非常严重,压根就没看出来这个烽燧是修筑在沙堆上的。”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跟这座坍塌严重的烽燧,会有长达10年的缘分。

之后几年,胡兴军几次对孔雀河烽燧群进行了考古调查和勘探;2015年,为配合维修保护,对孔雀河烽燧群11座烽燧中的3座进行了保护性发掘;2019年,国家文物局批准对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在正式发掘前,胡兴军和他的团队进行了详细地勘探。

2019年9月,胡兴军正式开始了驻扎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生活。

在沙漠中,日子很快,也很慢。

快,是因为每天的日常工作很多、很杂,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慢,是因为荒漠无人区里,几乎不通网络,打发业余时间的娱乐活动并不多。

“我们考古队员倒还好,每天晚上有很多文物的记录和汇报材料要写,到半夜12点都干不完。但民工们就比较无聊了,只能刷刷手机短视频。”

在没有网络信号的荒漠中,怎么刷短视频?

“要说完全没网络信号也不对。我们驻地附近的一座小土坡上,偶尔能有那么一丁点的网络信号。”胡兴军点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一座小土包上竖着一根木杆,木杆的最上面挂着一个水桶,围着木杆站着的人们,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满是光亮。

考古队员们在沙丘上寻找网络信号上网

“刚来的时候,没网络信号,给单位报平安都是用卫星电话。但卫星电话太贵了,好几块钱一分钟,就几天打一个。后来发现偶尔有网络信号,于是,每天晚上回到工作站后,我们就把一个手机打开热点,放在水桶里,用滑轮把手机送到木杆顶上。过一会,手机可能会有一点网络信号,大家就站在下面上网,向单位、向家里报平安。”

胡兴军诙谐地说:“唐代烽燧有早晚点‘平安火’的制度,我们在荒漠中每天就用这种方式给家人报平安,这个就是现代的‘平安火’。”

2

同在一座烽 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做好工作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队有20多名队员,除领队胡兴军、考古所的几名人员外,还有从数百公里外来的农民工。考古队所处的位置在荒漠腹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有队员的吃喝拉撒,队里都要管。

首先要解决的是住的问题。大漠里风沙极大,白天日头照着地面烫脚,入夜后温度急速下降,找到安全又适宜居住的地方是当务之急。多亏国家在近几年加大对孔雀河烽燧群的保护力度,在沿线修筑了很多烽燧保护站,胡兴军和他的队员们于是住进了距克亚克库都克烽燧11公里的一个保护站。

“刚去的时候,保护站有一套房共4个小间,有四五十平方米。但我们有20多个人,没办法住,只能去买一些帐篷。”

解决了住的问题,还有吃。遗址位于荒漠无人区,所有食物都得从外面用皮卡车拉到保护站。保护站没电,还需要准备大马力的发电机来发电,“这样,晚上才会有电用。”

除发掘、整理和测量外,由于风沙很大,考古队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清理沙土。胡兴军自嘲道:“我们考古队就是挖沙子的考古队,每天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挖沙。”

胡兴军在工作室整理文书

在沙漠里,齐心协力是克服一切困难的唯一法宝。作为负责人,胡兴军也得参与挖沙,而且各种杂务都得干:“有时候,我们在烽燧工作时,跟当时戍守的唐代士兵们挺像的。当时一座烽燧里有5个烽子和一个烽卒,什么都要干,每天既要候望放烽,知文书、符牒、传递,还要警固、备烽具和准备粮草,一个人要干很多事情。”

考古队员也是这样,白天推推车、挖沙子,在“千年老灰里面淘文物”,晚上回去还要把白天发掘出的文物进行整理,同时还要处理报销、采购等一系列生活上的问题。

“沙漠考古就是这样,除做好本职工作,还有很多事情,因为就这么几个人,不做的话,活儿就做不完。大家是一个团队,只有齐心协力,才能顺利完成工作。”胡兴军回忆自己参与的第一个重大项目小河遗址发掘时老师们的工作情况,“当年在小河,老领导们也是这样做的。白天挖沙子,然后用桶把沙子弄到传输带上,晚上输入资料。沙漠考古没有教授也没有领导、没有农民工,你进去了,就是考古队的一员。”

3

同走丝绸路 三年更换了十多块底盘铁板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在沙漠里,水是珍贵而稀缺的,而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附近恰好没有水源。

这不仅是困扰胡兴军的生活问题,也是困扰他的一个学术问题:唐代将士们是从哪儿打水的呢?

2021年,考古队在烽燧西南面发现一处呈不规则圆形的水塘遗迹。经测定,该水塘水源为地下淡水,水质为四类,经处理后,勉强能达到饮用标准。谜底揭晓:当时戍守烽燧的士兵们的生活用水,就来源于此。

学术问题解决了,但生活用水还是问题。最近的水源点,距营地有20多公里,每隔两天,队员们就开着皮卡车,拉15个50升的水桶去装水。这个水源点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自来水,虽说是自来水,但基本上没过滤,“管子里流出来的水常常有青苔,盐碱也很重。”

即便是水质一般的水,也很珍贵。所以,每人每天的用水量不是无节制的,除饮用和做饭外,每名队员每天只有两盆水可用。

“到了5月,沙漠里就很热了。水桶放在院子里,水被太阳晒得很烫。拉个帘子,每人发两盆水,可以稍微冲一下澡。”胡兴军笑称,从遗址现场回到驻地后,整个人都像是在灰里滚了一圈,“全身都是千年老灰,特别脏。虽然戴着两层口罩,但摘下来一看,脸都是黑的。”

夏天还好,能用太阳晒热的水冲澡。冬天动辄就是零下20多度的气温,在驻地根本没法洗澡。队员们只能每隔10多天到附近的尉犁县城里找个招待所轮流洗澡。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从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到尉犁县城,有两条路:一条是在荒漠中行驶60多公里,抵达附近的省道,再从省道前往尉犁县城;另一条路,叫北山便道。

北山便道局部地段是和汉代的丝绸之路北道、魏晋时期丝绸之路的中道、隋代的大碛路、唐代的楼兰路重合的,是砂石路,异常颠簸,只有拉矿石的大卡车和越野车可以走。

“路上的石子和砂石片太多了,走这条路经常会遇到爆胎的情况,我们常常得换胎。”实际上,不仅是轮胎的问题,皮卡车的底盘钢板也时常被颠断。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的3年里,这辆皮卡车换了10多块钢板。

“但是啊,走这条路时,让人很有感触,我们走的是古人走过的路。那时,戍守烽燧的烽卒要去最近的县城,至少要走一个星期。相比之下,我们开车4个小时,算是幸运的了。”

4

同寄相思信 为大家舍小家才是最美情书

胡兴军说,他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已经18年了,但对乌鲁木齐并不熟悉,倒是提到楼兰地区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文物点,他能如数家珍。由于常年在沙漠地区工作,“家里全靠爱人。”

1000多年前,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也有一名烽子,将家里的事务都托付给了妻子。考古队员在遗址中发掘出一封没有寄出的书信,丈夫叮嘱“娘子不须忧愁,收拾麦羊,勿使堕落”。

胡兴军是否也给妻子写过“娘子不须忧愁”?他直摇头:“现在没有,跟家人就是偶尔视频一下,经常就是‘喂喂喂’几声,然后就被卡住了。”

如今,没有再借鸿雁传书了。但过去,胡兴军却经常给妻子写信。胡兴军的妻子是他在四川大学就读时的师妹,一个漂亮的重庆妹子。他到新疆工作时,妻子还没毕业,两人只能通过书信的方式表达关心和爱意。

胡兴军回忆说,“当时的工作站在若羌县城,我们过一段时间要开车去拉一次水。写的信要在若羌县城发出去,寄信需要先寄到若羌县文体局。”写出信后,大约半个月才能送到对方手里。虽然路途辗转,却成为两人感情的绵长见证。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沙漠考古,如果思想有一点松懈,一天都待不住。”胡兴军说。正因为如此,在沙漠考古工作中,他带着“死磕”的精神,一点一点打开这些遗址与外界连接的大门。与家人的书信,成为他在繁忙工作中的放松时刻。

站在工作室里那一封封珍贵的唐朝纸文书前,再回忆起当时写下的家书,胡兴军言语中有些羞涩:“现在的人都不怎么写信了,可能也不太能对家书所表达的情感感同身受了。”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入选2021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对包括胡兴军在内的新疆考古人而言,是极大的鼓励。这座烽燧是他参加工作以来,发掘时间最长,也是除小河墓地外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地方。

胡兴军还记得在这座烽燧的最后一天,心里很是不舍:“想着哪个地方是不是还没有发掘清楚,所以围着沙堆转了好几圈。再看看,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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