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驶上柳林江大堤，风迎面而来，湛蓝的河水、羊群、路桩等在后视镜里不断后退，像疾驰在环海公路。这是离长沙城北30多公里的柳林江，一个四县交界地，河流的几处拐弯，藏着静谧的河滩。
春日尾声，到达杨家祠堂时，牛群和花海、江水和鹭鸟在水涨潮落之间进退。芒草台地上，零星支起几顶帐篷。没错，这还是一处露营的“秘密基地”。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实习生王琳茜
最大拐弯处有个“避风港”
有了阳光和风，春日的柳林江就是一条漫画里的河，波光粼粼的河面镀了一层滤镜。
杨家祠堂附近的柳林江河段是整条河最大的拐弯，像个大大的“避风港”。这里形成一片宽阔平缓的河滩及一片零碎的江心岛。河水上涨，江心岛和河滩“势不两立”，河水一旦回落，它们又连成片，美好成一个整体。
其实，柳林江是长沙北部的人工河，古称“横桥江”，当地人还称它为新河。它处于望城区、宁乡市、岳阳市湘阴县、益阳赫山区三地四县交界地，本是一条防洪灌溉的河。它的源头在赫山区梓山水库，河水一路奔腾至望城区乔口镇汇入湘江。柳林江人工河的开挖，起因是烂泥湖治理工程。因烂泥湖（原名莱仪湖）湖区地势低洼，水系紊乱，每遇大雨，山水集注，洪坡冲泄，又因堤身矮小，御水能力极小，且设施简陋，易导致田畴冲毁，十年九溃，种植无收。新中国成立，南洞庭湖整修，1974年初冬开始动工兴建，开挖了从益阳市赫山区罗家咀至望城县乔口镇撤洪干河（柳林江）37公里，支渠42条，近42公里。围垦了烂泥湖、鹿角湖、周公坝，实施建设工程339处，相继建成新河大闸（大路坪水闸）、新河电排等诸多水利工程。共计将734平方公里山水沉入湘江，27万亩良田旱涝无虞，烂泥湖水患从此根治。这条人工河属于湘江一级支流，于1976年9月竣工。由此，望城区乔口镇和益阳赫山区欧江岔镇、湘阴县岭北镇隔柳林江相望，以此为界。建好后的柳林江江面很宽，可以一字排开十几条大船并肩扬帆。
每年3月、4月是柳林江最美、最安静的时候。风从上游吹来，在杨家祠堂附近的河滩打着旋儿稍作停歇，再吹往别处，很是温柔。河滩上牛羊成群且不怕人，它们自顾自吃草，累了就躺着闭眼小憩，睡醒再继续埋头啃食，一片岁月静好。河堤上的绿色堤栏上站了很多黑黢黢的八哥，牛群走到哪儿它们跟到哪儿，自觉充当起“放牛娃”。而江心岛上的白鹭林，一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在河边觅食的白鹭就翩翩起飞回到构树、桑树林里，大概白鹭宝宝饿了，呼唤父母回去投喂。这些动物也早已习惯陌生人的“打扰”，即便有人想惊起鸥鹭，放声大喊，它们也根本不为所动。
但过了春天，5月、6月连绵的雨水来临，这美如画卷的颜色就会被洗刷冲净，取而代之的是浑黄的河水。柳林江又将恢复往日行洪通道的本能。不过那时，柳林江上又会有龙舟竞渡的景致。如果想体验它最温柔的时刻，那就趁现在去河滩的柳树下或者苔草里，搭个“临时的家”，舒服一躺，晒个太阳。
野生草籽花海将河滩染成紫色
当别处的紫云英开得烂漫时，柳林江两岸的草籽花姗姗来迟。这是一片纯野生的草籽花海，跟田野里繁茂的紫云英相比，它们要瘦小得多。
柳林江岸的草籽花每年都要被河水吞没，当它们奋力爬上河滩，围住江心岛，让整条河都笼在紫色浪漫里时，才是这条河的高光时刻。
4月中旬来柳林江，刚巧遇上涨水退潮，草籽花刚刚冒出水面。在杨家祠堂附近的河滩，一条通往河中心的水泥马路成了一条花径。道路两旁紫色的草籽花、黄色的稻搓菜和委陵菜，再加上刚刚开出点点粉色的水蓼点缀，一个浑然天成的花T台。在微风作用下，花随水摇动，这一片就成了流动的花海，人们争相跑去这里拍照。但水稍微上涨，花海就会隐没，经常有游人扑空。
柳林江的草籽花界限分明。紧挨着水边长的花因为河水涨落，已然匍匐在地，只探出紫色的花头；河滩台地的草籽花为了跟草争高低，个子蹿得老高，零星散布；只有河滩上跟水若即若离的草籽花开得最繁茂，它们把整个河滩都染紫了。甚至有游人将这片草籽花的紫色浪漫跟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相提并论。
河滩上除了草籽花盛放，还有深深浅浅的苔草密布，苔草中又间或掺杂了水草、芒草、灯芯草，所以越靠近河堤，草越茂盛。除了零星的游人，这里是牛羊的天地。风来了，这里又变成色彩的海洋，一会儿是紫浪，一会儿切换成绿浪，牛羊进入其中，让人产生置身草原的错觉。
但附近村民告诉我，这里的草籽花早已不如当年。早些年，柳林江河岸的野生草籽花也跟堤下田野里的一般繁茂，开花时节也不相上下，但因为柳林江是防洪灌溉河，它要调控水，时常会将还未结籽的草籽花淹没，等它们再长出来，就没有了以前的气势。“如果淹没的草籽花结籽，它就在水中播撒了种子，不影响它来年的面积。若它没结籽就被淹，那么来年的草籽花就少了。”住在杨家祠堂旁的村民说，这里的草籽花只怕一年比一年少了。
野生鱼群和昆虫的理想国
刚走到柳林江河滩上，两条刁子鱼就跃出水面，困在浅水滩边。正是鱼儿产子季，我们又轻轻将它们送回河中。这时，如果在河滩上搭好帐篷，静下心来，你会发现柳林江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是小动物们的天堂。
这是野生鱼群的世界。一大早，江两岸就有垂钓者占好位置，支起遮阳伞钓鱼。从他们那里得知，这条人工河虽然经常开关闸，但是仍有不少野生鱼类。从他们的“战果”里推测，柳林江中常见的鱼有油条、白条、河愣子，偶尔也能遇上翘嘴鱼。厉害的垂钓者白天可以钓30多斤油条，喜欢鲫鱼、鲤鱼的垂钓者一般在晚上蹲守。
春日柳林江水流涨落，在河滩边不仅能摸到鱼，还能遇见不少螺蛳和虾米。我们是大晴天去的柳林江河滩，水退去后露出很多浅滩。打着赤脚蹚水过浅滩时，一群群小虾米就附在水草上，像胶水粘住了般，直接用手捞也不会放空。反而那些看起来笨笨的螺蛳更机灵，直接大摇大摆从脚背上溜过去，弯腰去捡，它们早已溜之大吉了。
河滩边也是昆虫们涅槃重生的地方。这时候，性情凶猛的水虿已经历数次蜕皮，在水边找到合适的芒草攀缘羽化，长成我们熟悉的黄蜻、碧伟蜓等。它们见人凑近，突兀地乱飞。水边苔草上，不同色彩的漂亮豆娘现身，它们不像蜻蜓那般冒失，兀自安然地贴紧草尖。蝴蝶也在大太阳的河滩边羽化，可能是各种花草的诱惑，吸引不少斐豹蛱蝶、玉带凤蝶、粉蝶前来。见到蝴蝶，拿着捕网的孩子们最欢快，他们狂奔着追去。这一闹一踩，也惊醒了躲在草丛里的癞蛤蟆，它们拖着圆不溜秋的身子，一众跃入水中，吓哭了奔跑的小孩。这时候，河滩上才真正热闹起来。
两座小桥连起河岸的烟火人间
柳林江河滩最吸引我的是河上架起的两座小桥。它们连起两岸交通，也连起烟火人间。正因为如此，这处河滩跟人间若即若离，不至于蛮荒，也不显得喧嚣。
两座小桥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产物，钢筋水泥架构，和新修的柳林江大桥相比既迷你又衰败。但为了出行方便，两岸村民只要不开车过河，都会选择走小桥。有意思的是，这两座小桥一头都连着望城区乔口镇湛水村，另一头则分别连着益阳欧江岔镇湘莲村、湘阴县双合村。
湛水村跟湘莲村连接的小桥出现较早，它是柳林江两岸的三家村民自建的。这座小桥替代了之前的渡船，桥两端装上可上锁的铁门，至今仍在收费。而连着双河村的小桥虽然晚修，它同样是两个村子的村民自建，也要收费。那天我从湛水村上桥，正好碰上修桥的村民刘振標。82岁的他搬着一把小椅子，提着大水壶坐在桥头的臭皮柑树下收费。行人步行过桥每一趟收费1元，若是骑摩托车过桥收2元，老人不会使用手机，过桥的人需提早备好零钱排队。他说这座桥有20多年了，是湛水村的两家村民和湘莲村桥边的那家人一起修的，以前只收5毛钱过桥费，现在涨价了。“除了我们三家的家人朋友过桥不收费，其他人都不能免费。”刘振標说，通往双合村也是一样的收费标准。老人数着手中的零钱，不多不少刚好50元，他叹了口气，“以前没修好路和柳林江大桥时大家都从这里过河，我们三家轮流值日，也收了不少钱。”刘振標说，修这桥时正是枯水期，河几乎是干涸的，这座小桥修了100多天，而另一座小桥是两岸村民每家出一个劳力修筑的。
走上小桥，底下是平静的河水，河滩裸露处全是草籽花，浪漫氛围瞬间拉满。站在桥中央，看着江心岛上水杉、杨树尖上筑满喜鹊窝，感受这座桥的斑驳时，又不免有些害怕。小桥桥面斑驳，水泥栏杆断裂处已由钢筋替代，桥面上的水泥块也打上钢板补丁，刘振標看见带小孩的上桥，在桥头大喊“看住小孩”。而这时，一辆摩托车经过，侧身让路时，车轧过钢板发出巨响，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这一路小心翼翼走到对岸，另一座小桥上有人冲这边大喊，再回头时，两桥对望，就像演绎一场邂逅老朋友的电影。正因为有着这般惊险的体验，更觉得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