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4日,知名高端早教机构七田真宣布,北京所有门店闭店。
“此次闭店猝不及防,北京大部分家长还有大量课程没有上完。”七田真多位家长向时代周报记者反映。阳阳就是其中一员,她在2019年底买了4万多元的课程包,总共近200节课,到2022年8月初,还剩135节课,折合剩余金额大约是3万元左右。另一位家长则告诉记者,自己是在13日23:39,突然从微信上收到七田真发来的闭店通知。
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表达对七田真突然闭店的不满。据此,时代周报记者实地探访位于北京的多家七田真门店。
8月15日下午,时代周报记者首先走访了七田真富力门店,发现店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门上贴着《致七田真会员家长的一封信》。信中表示,近日北京七田真部分中心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维权纠纷:未经允许和登记,有人拿取授课使用的平板电脑、大量贵重待售产品和部分重要教材教具,严重扰乱中心教学秩序。所以决定:从2022年8月14日起暂停课程服务。
七田真北京富力店 图源:时代周报记者赵佳琪拍摄
该信件最后附上了七田真总部服务热线,时代周报记者随后拨打该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并一直提示,目前电话咨询人数较多。
时代周报记者在富力店门店没有遇到七田真相关工作人员或者家长,于是,去往隔壁其他早教机构的门店,门店的前台向时代周报记者说道:“8月13日晚上,七田真富力门店就已经关门,之后再没有开门。”
随后,时代周报记者来到七田真蓝色港湾店,和富力店一样,这里依然店门紧闭,门上也贴着同样的《致七田真会员家长的一封信》。在门店左侧,有蓝色港湾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为维权的家长进行登记。
“主要是统计人数、未使用金额和剩余课程数量,统计之后会和七田真进行协商,然后去派出所备案,如果协商不好的话,家长可以集体进行诉讼。”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时代周报记者,8月14日当天,有约300位家长前来登记,8月15日上午,有约100位家长前来登记。
事实上,在七田真北京地区爆雷之前,就已经传出其上海、福建、广州等地多家门店关闭的消息。
七田真是老牌早教机构,其官网显示,七田真是日本早教品牌,拥有63年历史。2009年,思可国际教育集团CEO马思延将其引入中国。十余年来,其在北京、天津、上海、杭州、广州、三亚等40余个大中型城市开设有110余家门店。七田真北京地区共有11家门店,分别为蓝色港湾店、金源店、富力店、富力体验中心店、朗琴店、北苑店、方庄店、亦庄店、小悦店、通州店和凯德大峡谷店。
根据层层股权穿透之后,时代周报记者发现,马思延似乎有意将自己与七田真剥离开。时代周报记者就关店等问题,拨打马思延和另两位高管钟彩珊及何源源的手机电话,前两个电话均为接通但无人接听状态,何源源电话接通后,听到记者问题,并没有回应直接挂断。
爆雷前还在卖课
于静是七田真的老客户。2019年,她通过朋友、同事的“安利”,在七田真富力店报了胎教课程,之后又于2020年,报了胎教+早教组合课程。2022年3月份,出于对课程的满意,于静成为了“终身会员”——即每周最多可以上三节课,不限课时,直至孩子的年龄到9岁半,总金额为10万元。据于静所说,她在七田真购买的课程总计花费12万元左右。
“之前就听说七田真其他城市爆雷的事情,北京也有一些门店陆陆续续关闭,8月11日,听熟识的家长说七田真朗琴店突然通知停店,我第一时间去问了销售顾问。”于静说。在她提供给时代周报记者的聊天记录里,七田真的销售一直在安抚她,“没必要因为其他主体(城市)变动,而担心北京,至少富力店一直在正常运营。”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8月13日下午,于静去富力店上课,好在彼时的富力店还在正常营业。但下课后,于静遇到了其他门店前来退费的家长,“似乎有些家长没有退费成功,就拿走了店里的一些教具。”
坏消息出现在当天晚上,她收到了上文中提到的《致七田真会员家长的一封信》,通知北京区域全面停课闭店,“目前还剩10万元左右的课,我的孩子现在还不到3岁。”于静说。同时,一直对接于静的销售人员告诉她,因为不同程度维权的家长太多,只能暂时关停。
刘颖也是终身会员。2022年7月下旬,她通过朋友介绍,恰巧碰到七田真7月份举办“年中嗨购节”,在销售的力荐下,刘颖于7月30日在七田真蓝色港湾店签订了合同,成为了10万元的终身会员,可上课至9.5岁。
最让刘颖气愤的就是上述提到的“年中嗨购节”,“没到半个月门店就关闭了,销售还在卖课,这是圈一波钱就跑路的意思吗?”
刘颖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了两张七田真销售的朋友圈截图。第一张截图显示,7月3日北京七田真5小时业绩达100万。第二张截图显示,7月7日,嗨购节倒计时30分钟,并配有“最后30分钟,最后30分钟。没有价值,怎敢打扰;没有优惠,怎能疯狂。七田真让您的孩子觉醒”等话术。
七田真“嗨购节”期间销售朋友圈截图 图源:受访者提供
“其实我们是有些顾虑的,因为北京七田真从7月份开始陆续关了几家门店,但销售和我说,关店是因为有一位特别有钱的老板正在接手北京的七田真,他要关掉几家不盈利的店,而且正在办理交接,蓝港是旗舰店,是北京最盈利的一家,不可能有事,而且会员们在北京任何一家七田真都可以上课。销售说此次嗨购节,也是这位老板到场组织开的会,尽管放心。我们这才办理了终身会员卡。”刘颖说。
截至目前,刘颖总计上课还不到两周时间,剩余课程总金额约9.6万元。刘颖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七田真方面为家长提供了解决方案,即“转课”。
“七田真提供了可以转课的机构名单,表示可以用七田真的3节课去换其他机构的3节课,但我咨询了名单上的一些机构,对方说七田真并没有和他们协商,只可提供1、2节体验课。”
刘颖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的截图上显示,某机构工作人员表示,其所在机构和七田真并无合作,七田真只是帮这一机构招生,并没有告知转课事宜、也未付费。另一机构工作人员也表示,和七田真无合作。
咨询其他机构截图 图源:受访者提供
时代周报记者进入了部分北京七田真家长维权群,从群里的信息来看,大部分家长已经开始咨询律师以及去派出所报案。
“家长可以依据双方签订的培训合同向法院提起诉讼,维权过程中应当注意的是收集固定好七田真闭店的事实、存在剩余课时的事实等证据,固定证据最好采取公证形式办理。”重庆敬友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李世平律师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李世平律师认为,七田真闭店是否属于违约,应当结合其合同内容、闭店原因及期限等综合分析判断。值得注意的是,七田真的闭店行为极易认定为以行为表明不履行合同义务,按照规定认定其构成违约并承担违约责任,因此,七田真的闭店行为面临非常高的违约风险。
工资未结、社保欠缴
在家长之前,七田真的老师们最先感受到了危机的到来。
8月初,北京各个中心已经逐渐出现问题,而员工所面临的问题,均没有得到总部亦或所谓的要接手的新老板的回应。根据时代周报记者获得的资料显示,朗琴店欠房租近5万,已被锁门停课;金源店面临家长恐慌,老师不敢上课,只剩3名老师坚守;蓝港店需要补缴5、6月欠租以及9月租金;富力店面临停课;而人力方面已收到多份劳动仲裁。
“从今年开始,七田真就已经经营不善了,4月和5月的工资都没有发,总部给我们的说法是自负盈亏,各门店自己挣钱自己发工资。”小七是入职5年以上的老员工,她从没有想到爆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是被PUA了,总部的态度让我们觉得发不了工资是我们能力不行,没有工资自己认了。”
据小七所说,因为疫情导致七田真部分门店直至6月中旬才开门,那个时期就已经有部分家长要求退费,但当时没有钱,所以给家长的退费方案为“先排队,排到之后的180天后,分12期分期退还”。
同时,小七表示,6月份开始,因为没有工资,已经有老师开始陆续离职,当离职的老师数量越来越多时,有一个消息传来,“七田真分为直营和加盟两种模式,其中有一个加盟商实力比较雄厚,说会给我们托底,我们也都见过这个加盟商,当时就信了。”
该消息一传出,七田真的老师们心里也有了底气,“反正也有人托底,我们当时就想着好好干,发展新客的同时让老客户续费,在新老板面前好好表现。”小七说。经和小七确认,该加盟商就是上文中提到的那位老板。
而“好好表现”的方式就是举办“嗨购节”。小七透露,7月4日-7日,七田真北京地区举办了一场“嗨购节”,收入了200多万。小七谈到,自疫情以来,家长不愿再掏钱缴纳学费,“1万多都很难,但北京一家门店租金几十万,只有获客才能解决负债,有了新签才能有现金流,现在新签也没有,获客也做不到,实在是没办法了。”
如今,七田真北京地区闭店,小七也成为其中的一名受害者。“只结了员工6月份工资和社保,就没了。4、5月份,7、8月份的工资都是没结的。”她表示,目前公司欠她的工资和报销,加起来近9万元人民币。
另外,小七表示,爆雷事件发生后,公司开始强迫员工离职,而且还未缴纳员工7月份社保。“社保局工作人员说公司已经申报了,但钱还没到账,所以社保相当于没缴纳。”近日,小七去酒仙桥的朝阳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了劳动仲裁,案件已被受理。
对此,李世平律师表示,用人单位拖欠劳动报酬属于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的行为,按照规定,用人单位应当按照劳动合同约定和国家规定,向劳动者及时足额支付劳动报酬。老师被迫离职属于事实认定问题,如果老师因拖欠劳动报酬而被迫离职,依法可以向用人单位主张支付经济补偿。
此外,他补充道,老师维权,要根据老师和七田真之间是属于劳动关系还是合作关系而区别对待,劳动关系则需进行仲裁前置,然后才能向法院起诉;如果是某种合作关系,则需要根据合作协议约定内容考虑维权。“无论何种案由,只要主张诉求均有证据支撑,就有胜诉可能。”
老板退出蓄谋已久?
在七田真败走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时,8月16日,七田真召开了一场内部视频会议,根据网上流传的视频显示,这次内部会议以直播形式进行,主要发言人为马思延。
会上,马思延表示,七田真北京门店出现了家长闹事现象,不得不关停门店。目前有几种解决办法,即找合伙人、找合作机构、做线上课程、做课程兑换。马思延解释,与其他依赖体验和设备的早教机构不同,七田真的课程完全可以转至线上完成。另外,他也呼吁全国的“同学”帮他多留意对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区的、对七田真感兴趣的朋友。
马思延认为,即使北京、深圳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并没有人质疑七田真的教育理念,说明七田真的教育理念没有问题,七田真的课程对认真学习过的孩子有效果,所以他表示,七田真只要把经营做好,完全可以说服家长。
“我们暂时撤场,把客户介绍给其他机构,对有退费要求的人,我们重新去跟踪,相信几年过后,当我们过了最大的难关后,我们在北京、上海、深圳会继续发展。”马思延说。
公开资料显示,思可国际教育集团董事长,七田真国际教育CEO马思延是陕西杨凌人,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清华大学近代应用物理系研究生;1987年,参与方正集团创立;1993年起就职于彭博新闻社(彭博资讯),曾任彭博亚太地区运营总裁。2009年,马思延辞去了彭博的一切职务,在深圳创立思可教育投资开发(深圳)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思可教育),天眼查显示,思可教育全权代理七田真早教、胎教中国区的特许经营。
时代周报记者经过层层股权穿透,发现七田真的股权在近期经历了多重变更,而马思延或许正在跟七田真逐步切割。
据天眼查信息,思可教育于2022年4月29日发生了人事变动,名字为ONO SHIEN的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总经理等变更为徐晓立。而2021年12月28日,思可教育的股权结构,从思可教育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思可投资”)100%持股,变更为思可投资持有90%,另外10%的股权由深圳市稀达启网络科技企业(有限合伙)持有。ONO SHIEN其人已不在上述公司有任何任职。
值得注意的是,深圳市稀达启网络科技企业(有限合伙)于2021年12月8日成立,注册资本仅一万元,合伙人之一为钟彩珊。据七田真老师透露,钟彩珊是七田真重要管理人员之一,“在我们看来,钟总出现就代表马总。”同期,还有一家类似的公司成立,名为“深圳市启印达文化艺术企业(有限合伙)”,成立时间为2021年12月14日,注册资本也是一万元,钟彩珊同样是合伙人。
另据天眼查显示,钟彩珊亦为深圳市思可启智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思可启智”)法人,而该公司的唯一股东为何源源,是七田真另外一位重要高管。思可启智的法人于2022年5月9日,从ONO SHIEN变为钟彩珊;同样,2021年12月27日,该公司的股权结构由思可投资100%控股,变更为何源源个人100%持股。
如今,这位名为ONO SHIEN的人物,在天眼查的资料里,还是深圳市七田真创业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七田真创投”)、上海七田真教育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以及思可教育投资开发(深圳)有限公司杨凌分公司的负责人。而七田真创投的股权结构为:曹陆军持股90%,另外10%则是上文中提到的“深圳市启印达文化艺术企业(有限合伙)”。
时代周报记者在天眼查搜索“七田真”显示,七田真品牌为深圳市喜七哒信息有限公司所属,七田真创投正是其100%控股股东。而北京地区的七田真为北京喜七哒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京喜七哒),也是七田真创投100%控股,法定代表人为小野思延。
据七田真一位老师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ONO SHIEN、小野思延均是马思延的别名,ONO翻译为日文即为小野,SHIEN是“思延”的谐音。而据记者拿到的一份授权书显示,其中的签名小野思延旁边的印章上,即为ONO SHIEN。
根据记者拿到的一份朝阳区人民法院受理通知书显示,被告为“深圳市七田真创业投资有限公司、北京北京喜七哒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以及北京喜七哒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朝阳分公司”。按照一些家长的说法以及七田真老师的确认,起诉对象这样认定,皆因签订合同的主体为北京这边,但是收款账号基本都为深圳方面的公司。
闭店余波仍在,马思延解决问题的态度,或将是决定事件走向的核心。
(应受访者要求,阳阳、于静、刘颖、小七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