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潮州,一定不能错过广济桥。
出差去南方,如果路过潮州,务必下车,哪怕惊鸿一瞥。最简捷的路径,骑着电驴往北过韩江,下了匝道,往右,“有亭翼然临于”浩浩乎一江东去的岸边上,“凤凰亭也”,石塔黯然失去本色,通身疙疙瘩瘩,如马蜂窝般,被时间的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折返,穿过了越江高架桥,韩文公祠如丛,安然集崒于巅峰,隐于绿林掩映,满山葱葱,小溪淙淙。
公元819年,吏部侍郎韩愈,不顾个人得失,毅然上奏《论佛骨表》,极力劝谏皇帝宪宗不要供奉佛骨,直言不讳要求将佛骨烧毁,正在兴头上的唐宪宗龙颜大怒,贬他去荒蛮之地的潮州做刺史(地级市一把手)。旅途中他写下“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迷茫,接着垫底的是牢骚:“好收吾骨瘴江边”。这首诗进入初中生的课本,但绝大多数中国人未必知晓“潮州何在”。
到了潮州,韩愈放下埋怨,探访民间,大刀阔斧,除弊兴利。
先兴修水利,引入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北堤“筑自唐韩文公”。
同时赎放奴婢。下令奴婢可用工钱抵债,钱债相抵就给人自由,不抵者可用钱赎,以后不得蓄奴。
接着兴办教育,请先生,建学校,最后拿出自己的薪俸,作学生伙食费。从此潮州文明大盛,看看对岸的牌坊街,一路39个牌坊,都是彰显进士、状元、尚书等乡贤的牌坊。
韩愈在潮州只干了八个月,实实在在干了几件开风气的惠民政事。他是诗人,但不是李白,整天喝酒;不是杜甫,唉声叹气,而是一位“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的圣贤人物。潮州人由此感恩至今,韩江、韩山、韩木、留衣亭、湘子路、韩愈小学、韩文公祠,“一片江山尽姓韩”,韩愈成为潮州人日常铭牌、1688(一路发发)的吉祥。
缘坡而下,一江横在眼前,过去叫“恶溪”,水中鳄鱼害人,韩愈到任后,驱鳄!具体方法有些《聊斋》,纯粹民间故事,不录,有悖上《论佛骨表》的韩愈性格、“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大儒人格。鳄害没了,功劳记在韩愈功德簿上,从此“恶溪”叫韩江。
潮州流域的韩江有多座桥,广济桥最知名,西桥墩对着韩文公祠的山脚。东西两段石梁桥,中间一段浮桥,由18艘梭船链搭成桥。白天并肩合龙可以走人,晚上散开,豁然通航。桥梁专家茅以升誉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看看欧洲桥,开启中端钢铁桥梁以通行,相比广济桥以船浮桥,有点“阿二背木梢,吃力不讨好”(此处“二”,浦东人读“伲”,杭州人依旧读“耳”,杭州官话!南迁北方话,古代塑料普通话),其造价是广济桥中端的开合浮桥的n次倍数。
东西两端的石桥,由桥墩、石梁和桥亭三部分组成。一个桥墩上坐着一顶旧时亭,重檐,桥墩上跨桥并排两顶,如东西两厢房,每个桥亭大如戏台,一横成双,飞檐斗翘,总共24座,拱卫成一条水上廊坊。凭栏下窥,桥墩如甲午海战时代的英式战舰的舰首,昂首挺胸,将迎面而来的江水一劈为二,减半冲击力,也稳固桥墩。从江岸望去,一座桥就是一排昂首而立的战舰,简直泊着一排舰队。
广济桥的桥身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附带厅、舫、廊的装饰,堪称世上一绝。
桥上亭、檐下柱,一亭的前襟后披,各有一联。游客眼中景,大同小异,只有清晰与模糊之分,此乃近视眼与远视眼作祟。唯有楹联,是高人读后感,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各抒胸臆,境界不同,境遇不同,“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或心旷神怡,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这是凡人达不到的境界,却可以诱发共鸣,有一种登高望远的升华,你也因联而飘飘升仙,至今我记得一句残联:“赏心不在水中我”。
走到桥的尽头,立岸城墙,巍峨东门,如壁立千仞。《水浒》猛男语:好一座恶城!穿过城门,城墙后面,就是一眼望不尽的石牌坊,一条古街,四通八达的斜出的小巷,一片古巷,精华才刚刚启幕。
你进城了。
潮州旧式街坊,一片一片,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连绵不断。因为县级城市,所以无人炒房,也没有大面积的动迁,才有绵延不绝的古代。(李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