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嘉定孔庙,她坐落在绿岛中,氤氲着郁郁葱葱的文化气息。试想,如果没有树木,孔庙是否将黯然失色?因为绿化从来是文化的孪生兄弟。
古树是孔庙的精灵,也是有生命的文物。孔庙的古树究竟有多少?如果不计品种贵贱,只以身高过人、主干臂粗、形态有成为标准,我认真数过几遍,共101棵,这是一个循环无穷的奇妙数字。其中有14棵已被列为上海市古树名木:标明二百年以上的有桧柏、银杏、榔榆等;一百年以上的有龙柏、紫玉兰、广玉兰、罗汉松等。
踏进“棂星门”,“撞”入视线的是树龄二百五十余年的古银杏,两抱有余,茁壮而正直,枝条劲力充沛,皆成上扬之势,以天为伸展空间。逢春绽绿,盛夏投下一片绿荫,深秋满树白果,无数似蝶翼般的扇叶随风飘舞的景象,引得诗人郭沫若在一地金黄里痴醉地打了几个滚后,写下了著名的《银杏》一文,形象地称银杏是“东方的圣者”。
古银杏的东边是与之遥遥相对的古榔榆,树龄也在二百年以上,一人不能合抱,主干挺拔,树冠亭亭如盖,一如宽袖大袍的隐居高士。可惜树大招风,2004年夏秋之交,榔榆被一场热带风暴摧垮,仅剩一人高的主杆,断绝的上半截,如不堪重荷的巨伞,轰然倒地,断裂处流出一大片树乳,似倾尽生命之汁,令人心痛不已。我很想写一篇《树殇》的吊文,哀悼死去的榔榆,不料,未及动笔,奇迹出现了,榔榆的上部,窜出了数十枝嫩芽,不久,成为一圈密密的枝干,枝繁叶茂,犹如经过艺术加工的巨型盆栽树桩,是一种别样的美,不禁令人赞叹生命的顽强和美丽。
泮桥北端是孔庙中的老寿星——古桧柏,它已经六百七十多岁了,在同类树种中名列第一,三人方能合抱。它半身已经枯死,另半身却依然生机勃勃,如一位阅尽人间沧桑的历史老人,默默地守望在大成门前,极富智慧之美。
传说孔子曾在家门前亲手植桧柏,沿传成习。查光绪《嘉定县志》,这棵桧柏栽于元代至顺三年(1332),当时种植60棵,如今就它硕果仅存。算起来,侯峒曾、黄淳耀先生在孔庙读书时,它已三百多岁;钱大昕、王鸣盛先生在孔庙求学时,它已四百多岁。1961年,被周恩来称为“国宝”的徐森玉先生在这棵桧柏下徘徊抚摸良久,郑重地嘱咐孔庙管理人员:“桧柏不仅是孔庙一宝,更是上海一宝,它像一位老人,每年春天你们要在它的根部浇一些烧酒,刺激它焕发青春,千万不要忘记呵……”
孔庙大成殿前还有三棵已经枯死的桧柏,论树龄都在六百七十岁以上,也栽于元代至顺年间。它们苍老遒劲,死而不倒,老而弥坚,抚摸其干,滑泽坚润,叩之有金石声,外形如插向天空的巨笔。
看着他们,你就会理解孔子“岁寒,然而知松柏之后凋”的名言,不只是指松柏的颜色,更是指松柏的精神。其中东西对称的两棵为“龙凤柏”,东边一棵外形像凤,西边一棵似龙,似龙的枯柏上爬满了紫藤。每至春末,万绿丛中挂满了一串串的紫藤花,花香袭人。此时,用文人、园艺学家周瘦鹃先生描写紫藤花的一句诗“花光一片紫云堆”最为贴切。
大成殿甬道两旁的罗汉松、翠柏,当湖书院内的广玉兰、紫玉兰,树龄均在百年以上,郁郁苍苍,俯视人寰,与孔庙空寂的气氛十分和谐,多富庄严之美、古朴之美和“愈老愈峥嵘”的成熟独立之美。
孔庙中的桂树则是另一道风景。嘉定人称桂花为“木樨花”,孔庙中的数十棵桂树大都为金桂,都有数十年的树龄,得孔庙之精气,棵棵长得枝繁叶茂,叶片绿得发亮发黑,其中以泮池东边的一棵最为高大硕壮。桂树是文人树,也是吉祥树,过去士子们参加乡试,放榜时正值桂花怒放,于是被雅称为“桂榜”。桂树又是百姓喜爱的树,嘉定人称桂花开放为“木樨蒸”,我觉得这个“蒸”既通俗形象又入诗,每逢中秋时节,约莫有半个月,孔庙弥漫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孔子曾称兰花为“江南第一香祖”,而这些桂树则可称为“孔庙第一香祖”。
据明代著名文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记载,曲阜孔庙中的树是个异数,能死而复生。当年孔子手植的那棵桧柏,经千年后,至晋代枯死;三百年后,至隋代复生;五十多年后,至唐代再度枯死;三百七十多年后,至宋代又复生;宋金战争中桧柏枝叶俱焚,仅存其干;至元代再度复生,长得枝叶蓊郁,生机勃勃,直至今日。犹如孔子开创的儒家学派,虽历尽劫难,仍延绵不绝。
嘉定孔庙中的那三棵枯柏是否也会发生这样的奇迹?就像凤凰涅槃 ,死而复生。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