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能走出作茧自缚的小圈子,能被他人需要,这份充实与快乐是难以描摹的
白色翼鸟一样的天幕,翩翩飞临山洼、湖畔、公园与森林,甚至占领了学校的操场,成为山野的点缀,入夜,也让月亮的光芒益发清澈,早已成为很多人亲近自然的媒介。但到了夏末,天幕显然也很难保持春天那样密集的出镜率了。天幕下的休闲活动,也是容易起腻的,当丰富多样的烤串已吃出口疮,当小火锅散发的齁熟气息,连同啤酒饮料统统让人没了新鲜感,当你将大学卧谈会上的内容,都向生意伙伴坦白,当你将家人之间的矛盾,都向一起玩飞盘的伙伴和盘托出,你不免会想,还有什么理由能召集朋友们与你一起打下地钉、拉起风绳,共享天幕下的清风徐徐?
女友小蔡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收在她出租屋里的白色天幕,是四个一同入职的年轻同事集资买的,折叠桌、帆布椅、气罐式卡式炉、便携式迷你冰箱,汽灯,也是集资买的,买完没玩几次就偃旗息鼓,这很不环保,也不符合她们要把自己从宅家刷手机的状态中硬拽出来的初衷。
为此,小蔡召集了白色天幕下的跳蚤市集,她们搭了个小帐篷作为试衣间,每个人都带着这两三年很少穿戴使用的衣服、鞋包、头花、首饰来到市集上,朋友间可以互换,又可以廉价出售给前来问询的路人。
在实践中,大家发现,哪怕是八九成新的白衬衫与白T恤,只要隔了一年,很可能因为收藏不当,肩头与领口部位有泛黄现象,小蔡就在网上买了靛蓝染料,染料像一块块幽蓝的年糕,化在水里,散发出幽微的中草药气息,这种蓝靛水是可做扎染的,将有些许泛黄的白衬衣和白T恤扎好,将白色的棉麻长裤稍微剪短一点裤腿,同样浸入染缸。这些衣裳从染缸里捞出来,拆线、氧化、固色、晾干、再漂水、再晾干,带有冰裂纹的云朵与白色花朵就在蓝衣蓝裤上绽放了。
小蔡与同伴在树干间,牵起晾衣绳,将这些晾干的蓝底白花衣裤收起来,打算寄给她对口帮扶的宁夏固原山村里的孩子们。孩子们早就想成立自己的舞团,他们在网上看了台湾云门舞集的表演,十分震撼,已经请了老师帮他们排演舞蹈,来表现自己内心的渴望。暑假过后,部分大孩子将升入六年级,这将是他们在山村里待的最后一年。很快,他们就要前往镇中心中学住校,他们决心排练一些舞蹈,表演给留守在这里的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们看。没有舞衣,是最大的困难,小蔡打算将这些扎染好的舞衣寄给他们。
小蔡发现,自打跳蚤市集与扎染工坊在白色天幕下开张,前来捧场的朋友与同事,都不觉得生活无聊了,跳蚤市场的收益也被她们攒起来,为宁夏固原的孩子们买舞鞋和舞台上的照明灯具。确实,当这群年轻人感应到,自己的努力还能为乡村孩子实现梦想做点事,她们忙得更起劲了,连匆忙下咽的面包片上,被染上了蓝色的指印,竟也没有发觉。她们经常跟孩子们视频,报告收集服装与道具的进度。那些皮肤黝黑的孩子,眼睛里的光芒,让她们消解了疲劳,而这份被需要的快乐,也大大地稀释了生活中偶尔涌现出来的“小惑”与“小丧”。
上个星期天,她们终于把舞衣都打点好,整箱发货。下一步,小蔡决定要动员大家找出自己很久不穿的毛衣来,找出线头,将毛衣拆解。这些毛线经过清洁、整理、绕成球,将成为替宁夏孩子织手套的原材料。小蔡念研究生时,曾去固原支教,她发现,那里严冬酷冷,孩子们写字的时候都流着清水鼻涕,没有戴露指手套的小朋友,手背与指根处都长满了冻疮,红肿瘙痒,到了回暖季节,冻疮收缩结疤,像一颗颗黑色的蓖麻籽,让小蔡看了揪心不已。
既然,整个秋天,她和伙伴们还会坐在白色天幕下野炊、喝茶,那为什么不利用这一段时间,把孩子们的手套织出来?孩子们戴着毛茸茸的露指手套,就不会长冻疮了,字也会写得更端正,这是一件多美的事!
小蔡听爷爷说过,五六十年代,组织上倡导星期日义务劳动,他与车间里的年轻人都抢先参加了。照理,那时的人每周只有一天休息,依旧要奉献给群体性的劳动,他们是否因此感到不快?但从爷爷拿出的老照片上来看,劳作的青年都像白杨树一样意气风发,他们拄着铁锨、扛着木料,笑得如此之灿烂,这份快乐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自从在白色天幕下组织起这一场场义卖与手工活动,引导伙伴们各司其职、各显其能,小蔡终于懂得了祖辈的青春时代——能走出作茧自缚的小圈子,能被他人需要,这份充实与快乐是难以描摹的,因此,也很难向他人解释“给予比得到更能分泌多巴胺”的道理,每个人只有亲身实践,方能懂得这份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