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的诗句在回响
□王富祥
皓月。清风。晚饭后,大家步行来到松林的后山坡上席地而坐。从飞播林枝条下传出的风,顺着我的发梢吹过。我和一群年轻的诗习者们,聆听着诗人沙鸥、胥勋和、田明书聊诗。这一聊,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满天星光,我们才恋恋不舍地顺着风的牵引回到招待所。
这是1988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沙鸥此行,是受四川大凉山诗人胥勋和之邀,从重庆到冕宁去看彝海的。沙鸥去彝海归来的路上,“新生代森林诗人”田明书得知消息后,盛邀沙鸥去飞播林区采风,遂有了那夜月光下的诗歌对话。
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诗歌最活跃的时期。以田明书为首的南方“新生代诗林诗人”群秉执“森林诗人”傅仇的旗帜,活跃在诗坛。当时的北方诗坛,“森林文学”异常活跃。具有标志性的旗手有郭小川、沙鸥等,他们都以北方林区、红松为题材,写下了大量诗篇。2017年,郭小川、沙鸥同时获得“中国新诗百年”全球华语诗人诗作奖“终身成就奖”。
作为生态文化重要一脉的“森林文学”,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南北呼应、互动、相融。大兴安岭、伊春、牙克石、大凉山、岭南、西双版纳……绿色的文学火苗呈燎原之势。
沙鸥于1922年4月出生于重庆,1939年发表诗歌处女作,194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农村的歌》,1994年出版最后一本诗集《寻人记》,生前共出版诗集31种,是中国诗坛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1994年逝世。
那天,沙鸥和胥勋和来到雅砻江木材水运局,被一大群文艺青年簇拥着走进总部二楼会议室。沙鸥如数家珍地向大家讲授诗歌写作的理论和技巧。台下,坐着李勃、王孔华、胥若平、宋光勇、宋刚、潘保华、邓友华、盘廷军和我等常在下班后挑灯油印、装订文艺刊物的诗习者,我们非常珍惜这次难得的讲座。
1988年9月,潘保华发表了短诗《给沙鸥》:“岁月筑起诗的阶梯/把六十七年的自白/嵌进多皱的额头/笔是你不累的桨/助你没日没夜地漂泊”。不久,潘保华收到了沙鸥的信,沙鸥鼓励她多读书、多练笔。在《沙鸥谈诗》(下卷)中,收录了多篇沙鸥与潘保华的书信往来原文。
对一个初学写诗的文艺青年,沙鸥的鼓励对潘保华的人生具有里程碑意义。至今,笔名“应潘”的潘保华仍保留着当年沙鸥的信件手抄本。这么多年,数次搬家,这本手抄本都还在。这是潘保华的一份精神能量。
讲座结束并合影留念后,沙鸥提议去飞播林感受南方的林涛。站在飞播林前,沙鸥极目远眺,若有所思,当场在随身携带的皮夹包里拿出笔和笔记本,写下了《到小树林里去》:“到小树林里去,那边的生命很年轻/那边的岁月在枝叶上生长/太阳如针/给土地绣上花纹/寂静里心跳的声响/一切意识都展出它原初的过程/到小树林里去,那边/每棵草滴着串串的露珠/你会认识你自己的眼睛”。
常年在北方生活,雪原、古树、林海在沙鸥的脑海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在南方的这片飞播林前,沙鸥迸发出了别样的情怀和诗意。
时光短暂。挥手作别。不久,沙鸥就寄来一组诗,刊发在1988年第四期《新叶》文学季刊(四川林业文学作品选)上。其中,《雅水局》这首诗,折射出沙鸥对这片生态文学沃土的情感:“松林沉浮于记忆/风,醉汉/投掷着沙石/天空是山泉洗过/新建的大楼、小院/占有了荒原/大自然在迷失中退守/越过河谷、年老的牦牛山/还是蓊郁的”。
时间不老。当年沙鸥赞美过的“蓊郁的”飞播林和陪伴这片飞播林成长起来的年轻诗习者们,已日渐成熟。如果再回到沙鸥当年伫立的松林坡,在飞播林清风的译音里,还能听到滴翠的诗句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