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葫芦爸
ID：Hulupapalove
廉颇和黄忠是“老当益壮”的著名典范，而实际上，“老当益壮”本身出处，并不是他俩。
那会是谁呢？
有一个甲天下的地方，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漓江、阳朔、象鼻山，桂林还有一个伏波山，现在是桂林新5A景区的核心游览区域，2016年与两江四湖、象山和叠彩景区联合申报国家5A级旅游景区并得到国家旅游局公示通过。
“伏波”是一个官职名称，准确说是武将名称，也就是“伏波将军”的简称。
三国里有一个功勋卓著的独眼将军，也就是《三国演义》第十回《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拨矢啖睛》专门提到的夏侯惇。
他被敌人一箭射中了眼睛，大喊一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把箭拔出，含在口中，越战越勇，把敌军吓破了胆，从此留下了“啖睛猛将”的威名。
实际上，这位敢与吕布和关羽单挑的夏侯惇不光勇猛，还很有谋略。他虚心治学，独当一面，不光懂军事，还会抓生产。
而且，他为人俭朴，将赏赐全部分给将士，一生不置产业，至死家无余财，死后被封为“忠侯”，后世列为“曹魏八虎骑”之一，很多史书公认他是曹魏第一大将。
夏侯惇的官职，就是伏波将军。
伏波，就是降伏波涛。
历史上，第一位伏波将军是汉武帝时的路博德，后来有三国时著名将领陈登、满宠等，晋朝时有孙秀，最后的伏波将军是南朝的王飞禽。
而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伏波将军不是他们，另有其人。
竟然还有比夏侯惇更出名的人物？
是。
这人就是东汉的马援。
汉武帝时的大将霍去病，因为曾任职剽姚校尉、骠骑将军，受封冠军侯，所以一提到这三个官职，直接代指霍去病，史称“霍剽姚”。
伏波将军也一样，因为马援的功勋卓著、威名赫赫，成了马援的代名词，马援在历史上也被称为“马伏波”。
伏波山中的“伏波”，指的就是马伏波。伏波山位于桂林漓江之滨，是一座孤峰，因为马援南征经过此地得名。唐代时，山上还建有伏波将军祠。
如今，祠不在了，但山名一直保留了下来。而且，近两千年过去，现在的伏波山上有两个景点仍然记载着马援的功绩。
一个是“还珠洞”。
相传马援率军南征交趾国（今天的越南）得胜后班师，当时为了治疗军中瘟疫，对抗南方湿气尤其是脾虚腹泻等疾病，薏苡（就是薏米）发挥了重要功效，马援就用船将薏苡带回中原，作为药用，却被人构陷为从合浦搜刮来的珍珠。
于是，他当众把薏苡倒入伏波潭里，让这些所谓“珍珠”流还合浦，是为“还珠”。
后来，唐代在还珠洞里塑了不少佛像，加上尚未成形的共有400尊之多，被称为“千佛岩”。
北宋时，四大书法家之一的米芾也慕名而来，感叹于伏波将军的功绩，在石壁上刻下了自画像，高1．2米，身着古衣冠，定抱大袖，右手伸二指，若有所指，迈开右脚，作行走之势，神态自若，风度潇洒。
上方还有后来宋高宗（赵构）的御笔像赞：“襄阳米芾，得名能书，六朝翰墨，渔猎无余，骨与气劲，妙逐神俱，风姿奕然，纵览起予。”
米芾的墨宝流传后世的不多，这幅自画像更是珍贵。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还珠洞”里的佛像和字画能够更好地帮助后来者学习认识“马伏波”的历史传承。
另一个是“试剑石”。
相传马援南征时与作乱者在还珠洞中谈判，谈至僵局，马援拔剑而起，剑光一闪，竟将巨大的石柱贴地削去寸余。
对方为之色变，立刻答应退兵。
”退多远？”
”退一箭之地！”马援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方自以为得了便宜，二话没说便表示同意，并在箭杆上写下”箭落为界”的字样。
马援登上伏波山，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箭射穿了三座山，直飞到作乱者出发的地界才落下。
对方已是目瞪口呆，见马援如此神勇，只好悻悻地退回了老巢。
事实上，这条剑痕是石灰岩的岩层被水流冲刷溶蚀出一条缝隙，永远都是一块离地悬空的奇石。
通过科学知识再去理解历史传说，会有非常别致的意味。
景致传故事，悠悠两千载。
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说，既有史实，也有风闻。人们用这样的方式铭记、怀念这位伏波将军，正如史书《后汉书·马援传》用了这样的语句：“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大丈夫立志，穷的时候应当更加坚定，老了应当更有气势。
所以，老当益壮的真正出处，是这位伏波将军马援，这句话是他年轻的时候说的。
关于伏波山，还有一个近似传说的出处。
那就是《后汉书·马援传》中记载，“援到交趾，立铜柱，为汉之极界。”
马援平定了交趾叛乱，立铜柱为边界，铜柱上还刻有文字“铜柱折，交趾灭”，用以震慑人心。
当地土著既不满，又害怕，不敢拆毁铜柱，只能往上投掷石块，久而久之，就成了山丘。
当然，这只是传说，真正立铜柱的地方，应该是在今天越南清化市的北边。
因为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唐朝爱州境内发现有马援所立铜柱，刺史韦公干想把铜柱熔炼卖给商人，被当地土著认为铜柱是神物，群起反对，得以保留。
唐代爱州在如今的越南清化市，与桂林相距甚远。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桂林也好，清化也好，伏波将军马援流传下来的故事，不只在伏波山。
说起来，他和那位“老当益壮”的廉颇也有一些渊源。
他的祖上是战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也就是廉颇的同事，本姓马服氏，后简化单姓马。
当时，秦军围困阏（yān ）与，眼看要将赵国截为两段，赵王想派兵去救，问廉颇能不能救，廉颇说路远而且险，救不得。又问赵奢，赵奢说路确实又远又险，但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够勇，就能胜。
赵王信任赵奢，派他领兵前往，果然大败秦军，解了阏与之围。比廉颇还勇，赵奢一战成名，与廉颇、蔺相如同列。
祖上的光辉，并不一定延续后来的光景。
马援十二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所以一直跟着几个哥哥。哥哥们教他学习《齐诗》，他却觉得字斟句酌太死板，想去边郡垦荒放牧。
还没等出发，哥哥马况就去世了。他为哥哥守孝一年，从未离开过墓地，对守寡的嫂嫂也非常的敬重，“不冠不入庐”，不整束衣冠不进屋，这也成为后世尊重嫂嫂的模范做法。
后来，马援当了郡督邮（后来三国时刘备也当过这个小官），有一次奉命押送重犯，见这人可怜，私自把他放了，然后逃往北地边郡。
好容易等来天下大赦，他就从白手起家，朝着从小的愿望“垦荒放牧”努力。
时日长了，因为他为人好，很多人都来投奔，手下有了几百户人家，成为大农场主。
虽然一直在偏远的地方，但他的志向一直很远大，那句“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就是这时候说的。
虽然小的时候不爱读诗书，但马援很注重后天的学习，尤其是不断扩大的农场，他能够做到因地制宜，很有章法，从而收获颇丰，有马、牛、羊几千头，谷物数万斛，称得上富甲一方了。
对于这些财富，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这些农牧商业中所获，贵在能救济于人，否则就不过是守财奴！”
于是，他把所有财产分给兄弟朋友，自己过着清简的生活。
我们可以从马援早期的作为看出他的特质：一是不拘一格，不在字句之间较劲。二是恪守礼数，尊重兄长，奉嫂为母。三是很有爱心，以人为本。四是注意实践，总结规律。五是不恋财物，勤俭持身。
这些优良品质，也成为后来者比如夏侯惇所学习的榜样。特别是安定民心、虚心治学、善抓生产、不恋财物，这些都是非常难得，超越了小我的。
超越小我，必有大我。
这时的马援，职业生涯才只是刚刚开始。
所以，从这个角度说，他也是大器晚成的实践者。
在他三十七岁这年，被人称为史上“最强穿越者”的王莽新朝走向了末路，为了挽回颓势，广招人才，任命马援为新城大尹，盖上了任用大印。
这算是马援经历的首次大考和任命。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年新朝就覆灭了，盖着王莽大印的任用书成了废纸，马援不得不逃到了凉州。却在这儿，接受了第二次大考和任命，被陇右军阀隗（wěi）嚣拜为绥德将军。
考试总会有，大器在晚成。
这时候，王莽新朝刚刚覆灭，光武帝刘秀虽然建立了东汉王朝，但统治力还不强，很多割据势力都虎视眈眈甚至主动称帝，盼望问鼎中原，成为九五之尊。
皇帝只有一个，打得头破血流。英雄狗熊纷纷，看谁笑到最后。
当时，公孙述在四川称帝，隗嚣派马援去探听虚实。
这个公孙述和马援是同乡，之前交情很好，本以为这次见面一定是老友相见，分外开心。
却没想到，公孙述摆足了皇帝的架子。
卫士一道排开，见礼出宫居住，专门订制衣帽，召集百官设宴，封爵拜大将军。
在别人看来，公孙述可是给足了面子，可马援并不这么看，觉得公孙述是装腔作势。
都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乡里乡亲，谁不谁知道谁啊，没必要摆这种排场。
所以，他回去对隗嚣说：“公孙述只是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去看看刘秀。”
这之后，马援终于见到了刘秀，二人有过一段惺惺相惜的对话。
刘秀问马援：“公孙述和我同时称帝，你周旋于我们二人之间，不觉得羞愧么？”
马援摇摇头：“如今，不光君主选择臣子，臣子也选择君主。我远道而来，陛下怎么知道我不是刺客？”
刘秀笑了：“你不像刺客，充其量只是个说客。”
马援觉得刘秀很对脾气：“天下之大，沽名钓誉的人很多。如今看到陛下，有汉高祖刘邦之风，看来汉室振兴有望。”
刘秀竖起大拇指：“好胆识！”
这段对话要是放在现在，类似于马援通过猎头跳槽到了一个大公司面试。
刘秀大老板亲自面试，上来就敲山震虎：“听说你来我们这之前，还去了另一个大公司，如此反反复复，不累么？”
马援也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这有什么？现在已经是信息时代了，你们老板选人才，我们人才也选老板。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刚从另一个大公司来，就不怕我是他们的密探，专门来搞垮你们公司么？”
刘老板摇摇头：“你不像密探，嘴皮子挺利索，倒像个猎头，准备挖我去另一个公司当老板！”
马援笑了：“现代社会，骗子太多。不过，我看刘老板有马云的气质，估计你的公司离BAT第一矩阵不远了，成为首富也是指日可待！”
刘老板握住马援的手：“那也必须是在你加入的前提下！怎么样，明天入职，月薪嘛，你自己填，可以么？”
马援停住了手：“明天？今天下午可以么？如果管午饭，现在就可以开工！”
二人大笑。
此后，马援就跟定了刘秀，还成功将隗嚣劝降到刘秀帐下来。
隗嚣当时还有疑虑，就问马援：“你说刘秀与汉高祖刘邦差不多，有这么夸张么？”
马援答道：“在我看来，刘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刘秀比较务实喜欢办事，而且恰如其分。他还有一个习惯，不爱喝酒。”
隗嚣很惊讶：“照你这么说，刘秀比刘邦还强了？”
话虽这么说，隗嚣还是听马援的，降了刘秀。
但是，这个隗嚣的目光短浅，耳朵根子更浅，后来听了部下挑拨，又想占据陇西称王。
马援多次写信相劝，但隗嚣不听，而且变本加厉，公然起兵反叛。
这个前老板如此反复无常，让马援很是为难。
不过，经过多次劝说之后，马援知道隗嚣再难回头，也就不劝了。
这之后，刘秀御驾亲征隗嚣。来到漆县这个地方，很多将领都认为前路山川险阻，不能以身犯险，就连一贯坚决的刘秀也犹豫了。
这时，马援赶来，力主进攻。
为了服众，他用大米堆成山谷沟壑，指点往来道路，一切明白清楚。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模拟”沙盘”，应当叫“米盘”，也是一个成语“堆米成山”或是“聚米成山”的出处。
刘秀看了之后大喜：““敌人已在我眼中，与俘虏没什么区别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隗嚣的主力就像马援在“米盘”上推演的那样被汉军消灭，一举平定陇西。
这之后，隗嚣虽然平定，但羌人经常入侵，大家都认为除马援外，无人能平。
于是，刘秀就任命马援为陇西太守。
马援初战告捷，派步骑三千在临洮（táo）击败羌人，获得马牛羊一万多头，近一万名羌兵望风归降。
接下来，擅长兵法的他屡战屡胜。
当羌人聚众抵抗，他就抄小路偷袭。
当羌人拒险坚守，他就正面佯攻，背后放火呐喊。
当羌人占据山头，他就断绝水源，控制草地，占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利，一举击破敌军。
他一马当先，哪怕敌军飞箭把腿肚子射穿了，也坚决不退。
皇帝刘秀得知后，派人慰问，他像以前一样，把赏赐全部分给部下。
他力排众议，反对放弃边塞，建造工事，开导水利，鼓励生产。
他说服塞外羌人，与塞内羌族结好，共同开发边疆。对前来归附的人都以礼相待，逐步实现“以羌治羌”。
他恩威并施，使得兵争渐少。在面对乡民械斗的时候，不慌不忙，镇定自若，让大家都很佩服，百姓逐渐过上安定的生活。
他发现币制混乱，就几度上奏改良，铸造五铢钱，最终被皇帝采纳，天下获益良多。
因为立下累累功绩，马援深受皇帝器重，被拜为虎贲中郎将，也就是中央警卫团长。多年之后的东汉末年，曹操任命自己的儿子曹丕也担任了这一职务，大概也是照着马援的模子打造的。
这之后，交阯（如今越南）的征侧、征贰二女子举兵造反，声势浩大。
刘秀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前往征讨。
马援用了两年时间，斩杀征侧、征贰，一举平定岭南。
而且，每到一处，都组织人力，开渠引水，便利百姓。他还参照汉律修正越律，从此之后，当地始终“奉行马将军故事”。
后来，已位次九卿的他，再度北击乌桓，而且二度出征岭南。
当时，已经六十二岁的马援，就像当年的廉颇一样，披甲上马，须发飘飘，神采飞扬，可谓真正的“老当益壮”。
马援比廉颇幸运，他是当着皇帝刘秀的面亲自上马的，没有经过像奸臣郭开那样派使者说廉颇“很能吃，但不一会儿就拉了三次粑粑”的陷害。
皇帝深受感动，派马援率四万精兵远征武陵。
但是，运气也是有尽头的。南方天气酷热，好多士兵得了暑疫等传染病，马援也身患重病。
虽然如此，每当敌人挑衅，马援都拖着重病之躯出来瞭望，震慑敌军，令手下人热泪横流。
英雄总有倒下时，就在这次出征中，马援死于这次染病。
更让人惋惜的是，历史的命运似乎总是轮回。
那年，廉颇“老当益壮”被郭开陷害，没再当大将军出征。马援虽然“老当益壮”当了大将军出征，但病死军中后，竟然受到了与郭开差不多的宠臣梁松的陷害，而且引得皇帝大怒，追收马援新息侯的印绶。
这其中的渊源，是马援曾写信告诫自己的侄儿，不要太张扬，老想当豪侠，也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个成语的出处，害得梁松受到了牵连，就由此记恨马援，下狠手陷害。
于是，一代英雄伏波将军马援死于出征途中，返还时竟然没有得到风光甚至正常的礼遇，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真是一语成谶（chèn），这也是“马革裹尸”这个成语的出处。
这其中，陷害马援的人不只梁松一人，包括马援常吃“薏苡”治疗风湿，避除瘴气，班师时运回一车，被认为拉回了一车珍珠，而被人向皇帝参了一本，都是有历史记载的。
这也说明，桂林伏波山其实确有出处。穿插着史实的风闻，代表着人们对这位英雄的真实怀念。
民心不可违，历史总有论。
马援死后二十五年，在很多正义之人上疏中，朝廷终于给伏波将军翻案平反，为马援聚土为坟、植树纪念、建筑祠堂。
马援死后三十年，汉章帝追谥为“忠成”。
“老当益壮”的伏波将军马援，精神不死。
人们永远怀念这位“马伏波”，除了广西桂林的伏波山，陕西扶风县东伏波村有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马援墓。湖南省渌口镇有伏波庙（如今是伏波公园），当年伟人在抗日战争时期还曾在此寄宿。
后人用这样的方式铭记这位“老当益壮”之人，也记住了与他相关的成语：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堆米成山、画虎不成反类犬、马革裹尸。
马援的魂魄仍在，老当益壮的魂魄不散。
也正因如此，我们这个民族才如此生生不息，久而弥坚。
少年时候，当学马援，感叹穷当益坚，老当益壮，有什么不敢为的呢？
老年时候，更当学马援，马革裹尸还而已，又何必在乎身后名、生前利，浮云而已，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