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中,有两座小城以寒冷著称,一座是黑龙江省的漠河,被称为中国的北极;一座是内蒙古自治区的根河,被称为中国的冷极。每年冬天,根河总会因为寒冷而被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报道。有一年,根河的气温达到零下58摄氏度,这极寒的气温,便是来自得耳布尔的监测数据。
今年的暑期,因为寻找《大金王朝》电视剧的外景拍摄地,我来到了根河,同行的有我的家人及助手。随后,在朋友们的推荐下,我来到了得耳布尔。
从炎热的武汉骤然来到这里,感觉我的新陈代谢都停顿了。一些表达气候的词语在这里用不上了,比如说“酷暑”“炎热”“湿闷”与“蒸夏”等。一个人长久地住在一个地方,是没有办法理解不同经度与纬度之间环境的巨大差异的。“别有天地非人间”,这肯定是一个人离开故乡之后对异地的赞美。这一天,当我随着热情的主人登上卡鲁奔山的山顶,便有了那种身在异乡却不忍离去的感觉。
得耳布尔是根河市的一座小镇。在其境内,有两座山比较有名,一座叫什路石卡山,一座就是眼前的这座卡鲁奔山。这两个山名都是鄂温克族语,前者意为“萨满苏醒的地方”,后者为“闪闪发光的石头”。这么说,卡鲁奔山应该是一座石头山,但我却看不到一块石片,脚下全是松软的腐殖土,以及长在土层上面的艳丽的花草。我站在装有护栏的山顶边缘极目眺望,眼前是一片极为辽阔的湿地。得耳布尔河在湿地中蜿蜒。这种蜿蜒,是蒙古高原河流特有的形态,它的弯曲,有的地方如精致的蝴蝶结,有的地方如舞动的彩绸。整体上看极为粗犷,局部又尽显飘逸。蒙古草原上的河流大大小小多达三千多条,可是你却很少能见到沙滩。水波吻着草、吻着花平静地流过,由于频繁地弯曲,河水也就不能释放它的野性。看到草滩上奔驰的骏马以及更多的闲得无聊的马群,你就会觉得,宁静的草原过于善待了它们,同河水一样,它们蓄积的野性无法释放。穿过辽阔的湿地,又是一脉错落有致的青色山峦,从苍郁的颜色来看,那山脉上也是森林密布,我想象着森林中到处生长的蘑菇以及林间隙地里猎人们留下的地窨子。 在来的路上,我曾下车,在热心的陪同者引领下,去看过几处地窨子。有一处地窨子非常大,生火烧饭的厨房与居住区是分开的,厨房里修了石头垒起的孔道,让烟匍匐着排向河边。陪同者有着“考古”的爱好,他认为这是成吉思汗的骑兵留下的,为了不被人发现,才如此巧妙地把炊烟排入河中。但是,从蒙古人的生活习性与地理角度讲,这些地窨子应该是女真人留下的。大兴安岭是女真人的传统地盘,建立金国后,女真人在大兴安岭与阴山之间修筑了一条金界壕,这个地窨子会不会是金国守壕戍兵留下的呢?同行中有一位考古学家,他证明了我的猜想,说这个地窨子的建造方式完全是金国的形制。 卡鲁奔山是一座4A级景区,这个景区的设立不是因为卡鲁奔山本身,而是它脚下的这一大片湿地,准确地说,它是一座湿地公园。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座卡鲁奔山,你就无法看到湿地公园的全貌。有人说,阳光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太阳底下发生的事虽然层出不穷,但却大同小异。这话对也不对。对的是凡事都有规律可循,不对的是逻辑思维不能涵盖生活的全部,就像我现在站立着的卡鲁奔山,它既是一座湿地公园的配角,放在更广大的区域,它无疑又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主角。 它既是根河与额尔古纳的界山,又是大兴安岭与呼伦贝尔草原的结合部。从这里往北走,是大兴安岭绵延无尽的森林,一旦钻进去,将会“迷不知终其所止”;往南走几公里,便是一望无际的葱绿草原,无论哪里,都是你的视线最宜停落的地方。我是一名历史学家,站在卡鲁奔山顶上,我觉得历史并不重要了;我是一名诗人,在卡鲁奔山上的小路徜徉,我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写诗而是深深地呼吸;我是一名旅行家,走到卡鲁奔山,我首先想到的是这里应该建一个木屋度假村,在这个森林、河流、绿草、花海簇拥着的地方,夏天沐浴着惬意的凉风亲近云海;冬天披裹着童话一般的热忱拥抱冰雪。当然,更有趣的是,一年四季,你都可以坐上一辆爬犁在山路或原野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拉着爬犁的,可以是狗,是马,更别有风情的,是让一只鄂温克人培养的驯鹿替你拉着爬犁。在这里,无论你怎样搞怪,鹿也不会责备你。在鹿车上,穿森林,入花海,涉冰河,度过一段非常浪漫的游牧时光。 亲爱的朋友,这应该算是阳光下的新鲜事儿吧。(熊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