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店当群演，戏里戏外都是“人生”。
如果说，多年前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横店，是被“一夜成名”的好奇和一时冲动驱使。现在，前往小镇的他们似乎有着更清晰的诉求：生存下去， 成为明星抑或是收割流量。
在资本、明星和各种“励志故事”的多元烘托中，横店始终给人以“神秘”感——尽管横店始终是敞开大门，是“畅通无阻”的。
如果要求不高，一个想当群演的外地人想要在横店生存下去并不难。这里的“规矩”是明码标价的：群演每天出工108元；超过10小时，每小时加10元……但绝不是轻轻松松的，极端的天气、酸臭厚重的戏服和抢不上戏的焦虑，都是潜移默化的“阵痛”。
于是短视频成了“横漂”的一种谋生方式，从剧组镜头中的“背景板”到自己故事的“C位”主角，巨大诱惑下是流量争夺的汹涌暗潮。
他们确实“藏龙卧虎”。一个个带着“横店群演”前缀的自媒体人拍摄的“横店群演生活录”出现在社交平台，这些“日常”在吸引眼球的同时，也难辨真假。最近一段时间，横店群演“打假”与“被打假”的话题成为焦点，一些在社交平台曝光的群演们，不得不发布“声明”以证清白。
戏里戏外的横店，不只“人生”，还有流量。
饺子在《江湖探案传奇》中饰演风铃，受访者供图
留下还是离开
来横店的人都有各自的“算盘”。成为一名群演，是件几乎没有门槛的事。18岁到60岁之间，男生短黑发，女生过肩黑长发……只要符合要求，带着资料，去演员公会注册就可以报戏了。
但如果将横店的等级视作金字塔结构来划分，从上到下依次是：剧组方、演员公会、管理员、群众演员。
群演是几乎可以忽视的“背景板”，当然在这里“背景板”也分等级。一个普通群演的工资是120元/天，演员工会抽取10%，到手108元。形象好的、露脸的是“前景”演员，一天的工资是220元起。“特约”是群演们力求进入的更高阶层，因为会被分到台词，所以要求形象好，还要有一定表演力，一天的收入在500元以上。
横店里流行一句话：“把群众当道具，把前景当群众，把特约当前景”。
所以在传统的理念里，群众演员想要“混出背景板”，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在追逐流量的时代里，这又不是那么绝对了。毕竟，网络的人气也是人气，“黑红”，也是“红”的一种。
很多人习惯了横店“若即若离”的人际关系，今夜的酒肉朋友，酒醒以后就收拾铺盖从横店离去。
在大多数靠一天108元的“片酬”度日的人里，很少有人提及“梦想”。“什么梦想不梦想的，不过是混口饭吃，横店没有梦想。”忙完了一天，一个群演在社交平台直播的时候这样说。
有人在直播里问一个群演主播：“这里不存在缺不缺人？”得到的回答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傻子都可以做的工作，还要什么要求，只要你来就行。”
22岁的群众演员饺子（化名）倒是从没把“大红大紫”当作目标。“为什么没想过，可能是因为不现实，太难了。”大学表演系出身的她，初入横店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而在横店的一年多时间里，饺子见识了“东方好莱坞”光鲜亮丽背后鲜为人知的浮躁、落寞和心酸。
饺子有自己的目标，“有一天别人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想我能很有底气地说出来，我是一名演员，是真正的演员。”
在横店，曾经有一个被反复贩卖的美丽的泡沫叫做“一夜成名”。但梦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你想演戏，但现实是哪怕不用说词的戏都跑不上。”
然而在影视“寒冬”下，“一周没戏，一个月没戏，半个月没戏，都是很正常的。”
横店的春秋战国城，受访者供图
自媒体的两种选择
因为是表演系本科毕业，饺子有了直接进入复试参加特约演员选拔的机会，而对于普通群演来说，需要持有演员证三个月以上。
在横店，考“特约”跟艺考差不多，饺子前段时间去考了“特约”，很幸运地一次通过了。考试流程是领考题，随机抽取两个人一组，有40分钟的时间准备。“我记得当时我表演完之后，那两个考官很严肃，我感觉这次可能考不过了。”饺子回忆，不过最后还是顺利通过了。“考官说我们台词还不错。”
特约演员考试题目，受访者供图
饺子在“横漂”里算幸运的，也算过得还可以的。前段时间拿到“特约”以后，饺子跑戏有了一些眉目，每个月收入在6000元到7000元左右，而对普通群演来说，最近一个月能有一两千都算是好的，因为实在是“僧多肉少”。
如果说几年前来横店的人是靠跑戏生存，那么如今有一部分人到横店，他们的初衷就想做“自媒体”，对这个说法，饺子也认同。
“其实在这里很多人都在经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很大原因，现在剧组找演员也是看重流量的。”饺子坦言。“但无论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做社交账号，脚踏实地、踏踏实实地去吸粉，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想做一个真实的横漂博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早晨四五点出工，有时候要穿着盔甲在现场等，休息的时候可能连手机都不想掏了，回去恨不得倒地上就睡。”饺子说，对于真实的“横漂日常”博主，她还是很佩服的。
饺子记得自己最早的一次出工是凌晨2点，那是一个大场面的戏，在所有群演集合化完妆以后，时间就到了五六点，这时候才开拍。
“你以为是夜戏吗？错，这其实是一场正儿八经的白天戏。”
横店的夜戏拍摄 受访者供图
“真真假假”
前一段时间，横店群演在社交平台集体“打假”，也殃及了一些做自媒体账号的群演，他们不得不站出来发声明“力争清白”，饺子也在其中。
新黄河记者了解到，在横店，这不是第一次由群演“造假”掀起了舆论风波，被指“造假”的群演疑似不是真的出工，而是花钱做造型，拿着景区年卡在景区里拍视频。
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是因为饺子有时候也会收到一些网友的私信，请教“怎么做群演”，还有一些未成年人。“我告诉他们想做演员去艺考。但他们就说看视频觉得群演挺好的，很轻松。”饺子说，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网友会这样认为，但在刷到一些疑似假群演的视频以后，她才明白。
“有些看上去造假的，她们应该是之前真的跑过，明白其中的流程，不然不可能那么真。”饺子说，但也可能是出工真的太累了，远不如做自媒体的收入多。
“其实真实的群演生活是没有那么精彩的，或者说是很枯燥的，网友不一定爱看。”饺子说。
“双面包容”
在很多人眼里，横店是一个很包容的地方。它敞开怀抱，迎接形形色色的人：影视行业的“大佬”、出类拔萃的演员还有怀揣各种梦想的群演们。在所有漂泊里，“横漂”可能是最容易生存下去的。
在考上“特约演员”之前，饺子也一直在跑戏，这段经历也让她感到非常焦虑，其中有一点，是“会陷入很深的自我怀疑”。
有人说过，横店做群演，就意味着你要把自己交给各种标准去“打分”。横店这个地方真的很现实，它大部分时候不看你的人品、工作能力，只会看你身高够不够，够不够瘦，脸够不够小，够不够白。
每个人都要被挑选，自我怀疑在横店是非常容易出现的一种情绪。
饺子记得有一次在剧组，一个副导演很委婉地告诉她，“你挺适合做幕后的，可能演戏不太行。”画外音就是“如果想在这个行业里，外形条件不太适合。”
饺子为此有很长一段时间“走”出不来。
“再比如说，同一个演戏片段，有人看就觉得你演得特别自然，但是有的人看着就觉得你一点戏都没有。”饺子坦言，自己始终陷在需要反复被认可的自我怀疑中。这让她觉得难受。
但也是这种“挑战”让饺子始终愿意留在横店。这里的包容度、自由度很高，“有些时候，看似评价是单一的，但单一的相对面可能就是更大的自由。”
“有一天，我也可能会离开横店，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足够强大了。”饺子说。
横店给了想做演员的饺子一个机会，也给了横漂另一种机会。对于很多“横漂”来说，通过短视频的曝光，他们能满足很多人对娱乐行业的好奇心。在方寸之间的手机屏幕里，他们至少成了自己的主角。
新黄河记者：薛冬
编辑：韩璐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