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小溪。
大兴安岭的小溪多如驯鹿身上的细毛,而眷顾于你的可能只有一条。老家山脚下的那条小溪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汩汩流淌的溪水像血液一样,滋养了我的青春,也会涵养着我慢慢老去。
小溪穿越两山之间狭长的沟壑,这沟叫“塔头沟”,是一片湿地,长满了像馒头状一样的塔头,因此而得名。这小溪是无名溪,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流经到哪里去,曲曲折折地在山谷里奔流,一会儿宽了,一会儿窄了,一会儿冲撞起几朵水花,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它刚从山脚下的几间农舍折过,又从一片草丛中穿行;才从这个沟壑流过,又从那个岩洞冲出。我想,这小溪一定是在寻找它的出路,只有这么流动着,才能峰回路转,看到柳暗花明。如此这般,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历练形成了它们低调沉稳、坚韧不拔的品格。静水流深处,却激荡着生命的乐章。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时常来到溪边,或坐在草地上,或靠在白桦间,或坐在溪水中一块突兀的石头上,与这匆匆赶路的过客做着心里的交流,也由此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与渺小。捧起一把溪水喝下去,荡涤了五脏六腑,冲刷了泪水与伤感。
这小溪应该是大山的精灵,吸纳天地之灵秀,孕育万物之生命。它把自己的涓涓细流,慷慨地奉献给了山川田野,滋养了树木、野草、塔头、湿地,还有牧耕及田园。有小溪流经的地方一下子就会灵秀起来、生动起来。一片农舍,依山而居,炊烟袅袅,可闻鸡鸣狗吠,可见鸡鸭成群,田垄上的菜苗已经泛青,菜农挑来溪水浇着菜地。菜地被草甸子包围着,草地上开满了萨日朗花。有一匹枣红马算不上彪悍,也不像“王子”,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勤奋劳作的马。它旁若无人,悠闲地只顾吃着青草。
入夜,枕着溪水悦耳的声音入睡;清晨,迎着朝阳担水浇地,好一个“山中桃源”。细细想来,家乡的这种优美的田园生活,这小溪、这马、这虫、这湿地,还有我们这些依山傍水而生活的人,不都在接受这大自然的馈赠吗!
小溪和春天一起来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似一条银色的玉带,又仿佛是少女脖颈上飘动的白纱巾,环绕在草木之间,绸带上好像镶嵌了亮晶晶的宝石。溪水静静的,如一面镜子。溪边的红柳、婷婷的白桦、遍野的山花都争相欣赏着自己的美丽。天空高远洁净,几朵白云倒映在水中,小溪一下子热闹起来。看着头顶湛蓝的天,身前身后绿绿的山,溪边盛开的达子香,还有脚下清冽冽的水,我一直在空洞的脑海中搜寻着一切美好词汇或句子,但是,总感觉没有任何一个比喻能配得上此时此刻的心境和情景。是的,小溪拥有大地般的生命,拥有山里人执著的勤奋,拥有美丽的春天,也拥有对明天童话般的梦境。
进入了寒冷的冬天,小溪结冰了,仿佛穿上了一件银白色的睡衣安然入睡。但是在大兴安岭,雪不是孤独的,小溪也不是孤独的。除了奔跑的生灵,树上的鸟儿和掠过的风,当然还有冰雪覆盖下的鲜活生命和山泉叮咚的一路欢歌。
半山腰上,有一片大石砬子,大雪难以掩盖它的峥嵘,面向地面的石板上挂了些已经发黄的苔藓。山泉从石头下汩汩流淌,只闻水滴落石、叮咚作响,淙淙而去,却不见山高水长的样子。它们是从哪里来,又到何方去,很是神奇。我趴在雪地上,倾听那流水叮咚,任凭心房激荡,一起共鸣。
突然,眼前一亮,突兀的石砬子间,厚重的冰雪覆盖下,竟然有几簇冬青草生机盎然。绿的枝,绿的叶,翠绿的一片。四周的雪厚得像冰崖,这冬青细细的枝条没有枯萎,没有死亡,依然绿得发亮,笑意盈盈,充满了活力。心里装着冬青,尽管是严寒桎梏,我依然感到了生命潜在的力量活力迸发。
青山不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迎朝霞,送夕阳,看四季变化,见阴晴圆缺,这大兴安岭的精灵,不仅给了我人生的启迪,同时给了我文学创作的灵感和力量。无论是《梦见山里花开时》、《挂在山腰上的小站》两部散文集,还是零星散发的文学作品,很多写到了这里,或在这里酝酿构思,注入能量,成就了我的文学之路,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我与山里的一条小溪朝夕相伴了26年,一个青春的季节。如今我已从山里走到了城市,从春天走进了秋季。既然把青山装进了心里码成了诗行,那小溪流水的“琴声”自然就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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