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阅读是精神的行走,行走是另一种阅读。
盛夏,不管是居家的一杯茶、几缕风,还是旅行中的几处山水、一两人家,阅读,可以让你与作者一起神游,也可以让你更沉浸在旅途。
为此,我们邀请莫言、阿来、李娟、比尔·波特、罗伟章、龚学敏、胡成……他们笔下的文学,经由途经的地理,构成我们这个夏日的一次读行。
文学故乡
走进莫言的
在高密
“高密东北乡东南边隅上那个小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村庄虽小,村子里却有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道路的两边杂乱无章地生长着槐、柳、柏、楸,还有几棵每到金秋就满树黄叶、无人能叫出名字的怪树。”
前不久,莫言回了一趟故乡山东高密,“在故乡土地上,驾驶着我们高密农机厂生产的大型收割机,收割小麦,这是亩产1600斤的高产田。这样的大型农业机械,这样的大片土地,这样的滚滚麦浪,这样的丰收景象,让我心潮澎湃。”
去年五月,山东一处麦田内麦浪滚滚(图据IC photo)
今年,莫言最近出版了《莫言的奇奇怪怪故事集》,他说,“我出生在一个闭塞的乡村,每到夜晚,村子里便一片漆黑,老人们便给我们讲妖精和鬼怪的故事。老人们说得煞有介事,我也就信以为真。这些故事既让我感到恐惧,又让我感到兴奋。越听越怕,越怕越想听。”
故乡,成为了莫言故事的源头。临近青岛,在胶莱平原之上,这里是莫言文学的故乡。
缘 起•初 到
看过不少莫言的作品,与莫言打交道多次,但直到他得诺贝尔文学奖这年,我才第一次去高密,那是9月,他还没得奖,但是获奖热门。我想,无论莫言是否获奖,我都是免不了要去一趟的,不如早去。
这座神秘而魔幻的村庄,自从第一次出现在小说《白狗秋千架》中后,就与《红高粱家族》《檀香刑》《丰乳肥臀》《蛙》《生死疲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它暗含着什么奥秘,能够给莫言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第一天飞青岛,再坐车到高密。第二天,出发去东北乡,出租车师傅告诉我,高密大栏乡平安庄,准确来说这才是莫言的故乡,车向故乡疾驰而去。
《红高粱家族》里写的那条河(资料图)
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刷刷地倒退,叶子在阳光下招摇。一望无际的田野,成片的玉米地里,头上裹着头巾的农妇在埋头干活,皮肤黝黑的汉子蹲在马路边抽着旱烟。
我趴在车窗上,四处搜索属于“红高粱”的印记。但只有一垛一垛垒在一起稻草模样的东西。
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父老乡亲们,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种植。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红高粱家族》
后来,在莫言获诺奖的第二年,周迅主演的《红高粱》电视剧开拍了,当地要打造红高粱旅游王国,无数记者受邀前去,那次我终于看到了成熟的红高粱,一望无际,沾满露水柔韧的叶片,和它沉甸甸的头颅。
随着车辆驶进村庄,那些寂静的文字瞬间被激活了,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红高粱家族》
那些在南方城市不曾见过的天高云阔,宽广又荒凉的土地,明晃晃的阳光……冲击着我,陌生、新奇,而又似曾相似。
大 河•童 年
一条宽广的河流无声流淌着。
这是胶河。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干裂的风把脸吹得生痛,吹得一旁的芦苇东倒西歪,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 莫言的二哥管谟欣指着堤坝下的一间矮旧的土房说,这就是莫言的童年。
莫言的二哥站在院子里的老屋前(资料图)
二哥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院落的一个石磨已被杂草淹没。进入房间,破败不堪,满是灰尘的木桌上放着满是灰尘的海燕牌收音机。
里屋有一个炕,上面叠着很脏的被子。二哥说,莫言就是在这里出生,并开启了他充满饥饿、孤独的童年时代,莫言曾吃过煤块,并在脑海中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煤香,莫言还曾有过拔了生产队里的一个红萝卜,被群众批斗的往事,这段经历让他写出了《透明的红萝卜》。
他在一篇文章里写:
“有一晚睡到半夜,我悄悄地出了家门,爬上河堤。明月当头,村子里一片宁静,河水银光闪闪,万籁俱寂。我走出村子,进入田野。左边是河水,右边是一片片的玉米和高粱。所有的人都在睡觉,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我突然感到占了很大的便宜。感到这辽阔的田野,这茂盛的庄稼,包括这浩瀚的天空和灿烂的月亮都是为我准备的。我感到自己很伟大。我抬头望月亮,低头看小草,侧耳听河水。我钻进高粱地里听高粱生长的声音。我趴在地上,感受大地的颤动,嗅泥土的气味。我感到收获很大,但也不知道到底收获了什么。”
家后窗正对的胶河,莫言曾经游泳的地方(资料图)
在里屋内站着,我注意到炕上的窗户被封起来了,窗户本来正对着河堤,儿时的莫言就是趴在这扇窗户上,看胶河泛滥时,滔天的激浪,河水滚滚东去,堤岸上随风摇曳的野草,野草里飞舞的夏蜢和秋虫,听田野的蛙鸣。
家 人•故 事
快到晌午了,莫言的二哥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领我们去他家里,经过村落,砖瓦搭建的平房门口,铺满丰收的玉米棒子,莫言《红高粱家族》中除了大红色,另外一种鲜明的颜色便是这些成片的金黄色,这些金灿灿的光芒倒映出了黝黑又流淌着汗水的脸。
莫言的老父亲站在自家院内(资料图)
二哥的家门口,一个老人正在等候,这是莫言的父亲,他和二哥一家住在一起。老人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模样,耳朵已听不清,眼神有些迷茫,却热情好客,一直说着:“在这里吃饭,我们做的馒头。” 一面墙隔着炕和灶,二嫂忙里忙外做着饭,揭开锅盖,扑鼻的清香,白白胖胖的馒头上有一颗枣。
吃了馒头,离开了莫言二哥的家,我继续去找莫言笔下人物的原型。莫言说过,他的爷爷、三爷爷、大爷爷都是传奇故事,他调查过,这个村子里每一户人都镶嵌着传奇的色彩。 莫言的《蛙》中的主角姑姑就是以他姑姑为原型,我到了他姑姑家,姑姑正在包饺子,她手脚麻利,说话爽快,和书中的姑姑相差无几,书中的姑姑从事了50年的农村妇科医生的职业,而莫言的姑姑也是一个妇科医生。姑姑说,莫言为了写《蛙》,经常找她聊天。
姑姑在家给村民看病(资料图)
童年的莫言喜欢听他的爷爷讲故事,爷爷虽目不识丁,但洞察世事,天文地理知识,改朝换代的历史,神仙鬼怪的故事知之甚多。爷爷讲的故事,是对莫言最早的文学启蒙。
《红高粱家族》中的“我的奶奶”是莫言以其奶奶和二姑为原型塑造的人物形象,“我的爷爷”也有人物原型。
看来,这个村子的历史,一草一木,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为莫言的创作而生。
那天,我坐车离开村庄,道路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两旁笔直的白杨树,落日挂在树梢边,《红高粱家族》的画面再次浮现。
二哥家,莫言曾经在这张书桌上写作(资料图)
要说哪一位作家身上有故乡的烙印,莫言一定是最突出的一位。
很快,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高密东北乡”不再是过去的模样,其实,早就不是了。但文学的故乡会永远存在的。
如今再回首,这些寻访的画面依然记忆犹新。(文/陈谋)
《红高粱家族》
莫言/浙江文艺出版社
《红高粱家族》是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长篇小说,创作于1986年,是莫言向汉语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奉献的一部影响巨大的力作,曾入选《亚洲周刊》评选的二十世纪中文小说“百年百强”和英美学界重量级期刊WORLD LITERATURE TODAY评选的75年来世界四十部杰出作品榜单。
小说通过“我”的叙述,描写了抗日战争时期,“我”的先辈们在高密东北乡上演的一个个轰轰烈烈、英勇悲壮的故事。 “我”的先辈们一方面奋起抗击残暴的日本侵略者,一方面迸发出可歌可泣的传奇爱情,同时也展现了人类在情感受到世俗规则压迫时陷入的冲突。
读 行 书 单
《莫言的奇奇怪怪故事集》
莫言/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莫言的故乡山东高密距蒲松龄的老家只有几十公里,他童年的睡前故事就是村里老人讲的聊斋式的奇人奇事,这些扎根于民间传说的故事对莫言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曾说:“蒲松龄(对我)是根本的影响……我是承接了他的文化脉络”。
正如他所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童年时用眼睛阅读,我在童年时用耳朵阅读。我们村子里有很多人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满肚子都是神神鬼鬼的故事。我的爷爷、奶奶、父亲都是很会讲故事的人……这样精彩的故事不写出来实在是浪费。
《晚熟的人》
莫言/人民文学出版社
本书为莫言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十二篇作品,其中的绝大多数创作于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这些作品,以一个“讲故事的人”重新回归的角度,深入莫言“文学的故乡”,讲述了高密东北乡更加鲜为人知的故事。
莫言甚至还把“莫言”写了进去,书中的“莫言”获奖后回到“高密东北乡”,发现家乡一夕之间成了旅游胜地,《红高粱》影视城拔地而起,山寨版“土匪窝”和“县衙门”突然涌现。“这部小说,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同时也是这个作品中的人物,深度地介入到这部书里。小说的视角,就是知识分子还乡。”作家莫言,通过故事里的“莫言”,审视他人,也审视自己。
(编辑 段雪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