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有禅意的“十字路口”
云岩寺隐藏在距离醴陵市区36公里之外的山谷里。
它所在的明月峰属于衡山七十二峰中的一座,与衡山主峰隔湘江而对。在禅宗南宗的黄金时代,有两个可以称作传播中心的大山,它们分别是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青原山。醴陵恰好在这两个传播中心的连接线上。作为江西与湖南的山间孔道,它在东西方向连接江(西)湖(南),南北方向连接幕阜-罗霄山脉,形成了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在幕阜-罗霄山脉两侧,湖南与江西的禅宗交流不绝如缕。然而,云岩寺为什么没有选择修建在交通更为发达的城市之中?
种地才是正经事
站在云岩寺前,眼前是山谷间丰腴的土地,各种蔬菜及粮食作物在这个酷热的夏季蓬勃生长。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在这里:城市里没有耕地,而禅宗需要“在耕作中修行”。
禅宗典籍《指月录》里曾记载:有人问潭州三角总印禅师,什么是“三宝”?禅师没说是“佛、法、僧”,而是极富农禅意味地回答道:“禾、麦、豆。”类似的公案还有很多。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明州法常禅师:“蒲花、柳絮、竹针、麻线。”僧问:“如何是禅?”石头希迁禅师:“碌碡。”
从化缘、供奉到自耕修行,禅宗走出了一条特立独行的路径。
安史之乱后,禅宗依靠这种农禅并重的生产和修行方式,在南方的山间顽强地活了下来,并安然度过了其后的“会昌法难”大浩劫。遥想当年,昙晟禅师把这里作为一个农禅道场,“锄姜、扫地、做鞋、煎茶”,践行着百丈禅师力主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理念。这理念,也是禅宗在乱世中得以生存并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如今的云岩寺内,依然有很多菜地,玉米、茄子、黄瓜长势正旺。理解了生命和田园劳作,也就懂得了禅宗的真意。
醴陵,有千般面相,禅宗是它充满灵性哲思的一面。
一座禅宗寺院的名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在整条法脉长河里的位置,而决定这个位置的,往往是一位著名禅师。禅宗“五家七宗”中最为重要的是临济宗和曹洞宗。曹洞宗尊洞山良价为祖师,醴陵云岩寺的云岩昙晟禅师则是洞山良价的师父。他上接药山惟俨、石头希迁,下启洞山良价,是曹洞宗法脉中不可缺失的关键人物。曹洞宗在醴陵完成了最重要的法脉接续,云岩寺因此名噪天下。
禅宗的一个著名公案与云岩寺有关。良价辞别昙晟时曾问:“若有人问及你的面貌如何,该怎样回答?”昙晟答:“即遮个是。”“遮个”即“这个”。良价不解其意,及至宜丰县洞水岸边,见水中身影,顿悟其理。云岩昙晟曾提出“宝镜三昧”的法门,即人观万象,应该和面临宝镜一般,镜里的影子正是镜外形貌的显现,这就是曹洞宗的思维方法。
两个人的寺院
作为曹洞宗祖庭,想象中的云岩寺应该很宏伟,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们搭上云岩寺行观师父的车,从醴陵陶瓷谷上高速公路,在嘉树高速口下来,然后就在山间不断地绕弯。在绕了很多圈之后,终于拐进了一片浓荫茂盛的山谷中。透过路边的围墙,隐约可见一座小寺。
这就是云岩寺,声名显赫,建筑却低调得近乎朴实无华。宽敞的院落里,只有一座大殿和一座观音阁。大殿是2011年左右重建的,近似重檐歇山结构,观音阁是一座清代遗存的硬山屋顶小殿。云岩昙晟的祖师塔就在院落一角。院落中还有当年水口山林场遗留下来的数栋红砖房,隐藏在巨大的水杉之后。寺里的师父告诉我们,云岩寺有很多“宝物”。这些宝物包括云岩昙晟禅师的舍利子、禅关碑、祖师碑、坐禅碑,以及一棵唐朝的古松。
比起千年前的辉煌,今天的云岩寺虽显落寞,却保持了它安静庄严的气象。云岩寺的核心建筑有三座,一座是大殿,一座是观音阁,一座是云岩昙晟祖师的墓塔。没有气势壮观的山门,只有一扇简易的旧式铁门,更具禅宗精髓。除了悠久灿烂的历史,这里最令人赞叹的是林木。景叶白兰、香樟、银杏、红豆杉、水杉,不仅数量多,且长势壮观。寺中的建筑物大多被这些大树遮蔽掩映,让云岩寺真正成为一座山林中的寺院,很接近佛教把寺院称作“丛林”的感觉。
寺里的师父行观和行容都是河南人,言语中不断露出质朴憨厚的河南话。谈禅,并没有想象中神秘幽静的禅堂。天气极度炎热,室内没有空调,于是我们就在云岩寺院落的那棵巨大的景叶白兰下,摆上板凳,切了一个西瓜,围坐在一起聊天。其间,行容师父还拿出了冰箱里珍藏的几根绿豆冰棒出来解暑。这种感觉反倒让我们觉得这更接近禅的质朴风格。
和大多数中国的寺院一样,云岩寺也历经毁坏与重建。据院内的师父们讲,云岩寺规模最大的时候,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山谷,殿堂精舍林立。今天的云岩寺虽然变得更小了,但曹洞宗却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在经历了创建百年后的低谷后,由大阳警玄委托浮山法远代传,再由投子义青、芙蓉道楷重新将其振兴,并流传到海外诸国,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世界级传播。醴陵云岩寺,也成为曹洞宗禅修者们的精神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