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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与地理
NO.2273-命悬一线
作者：小米桶
校稿：朝乾 / 编辑：蛾
近年来，日本明仁上皇屡屡传出健康亮红灯，不是贫血昏倒，就是发烧不退。如今又被媒体曝出，明仁已经“右心脏衰竭”，正在接受入院治疗。这给最近经历了安倍之死的日本，又增添一抹风雨飘摇的感觉。
明仁夫妇育有两子一女
即现任天皇德仁、被立为储君的文仁
以及纪宫清子内亲王(下嫁平民)（图：Flickr）▼
明仁现在已经88岁，刷新了日本最长寿天皇的记录。他因罹患过癌症，身体虚弱无法负担工作。2019年，他为自己争取到了退休的机会，让位给儿子德仁，转而被称为“明仁上皇”。
2019年新年一般参贺，日本皇室同民众见面
（图：Flickr）▼
参照同属“高龄君主梯队”的英国女王，时不时就要预演一下葬礼流程，免得真有那么一天，不至于手忙脚乱有失体面，明仁也应该是有个预案的。
只是碍于掌管日本皇室的宫内厅过于封建晦涩，做事遮遮掩掩，还试图保持天皇家族的神性色彩，所以至今也没有什么新闻炒作明仁开始准备葬礼流程。只知道明仁也和英国女王一样，拥有一个驾崩时的暗号，称为“X-day（Xデー）”。
明仁当储君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是女王
结果几十年后明仁让位了，她还在当女王
（图：壹图网）▼
作为目前地球上最古老的皇室，不可能没有一套专属的葬礼流程。因此日本人之所以这么不慌不忙，就是因为他们必须照着《皇室典范》来行事。
这套号称是“典范”的规矩，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属于日本宪法的附属法，不得因个人喜好而擅自变动。由此可见，天皇的一举一动，根本是被制度牢牢绑住，如同没有自由的囚徒般。
旧《皇室典范》卷首原件，1889年
（图：digital.archives.go.jp）▼
凡事一体两面，既然日本皇室不允许天皇按个人喜好决定葬礼，而一昧遵循古制，那么一些犹如活化石般的古老文化也有机会被展现出来。让人在唏嘘之余，也多了几分好奇。
“大丧之礼”与“大丧之仪”
假如某一天明仁去世，这个“X-day”真的来了。按照上一任天皇，也就是昭和天皇裕仁去世的记录，日本社会其实在天皇或太上皇在重病膏肓时，就会自动进入“自肃”状态。
自肃，是一种日本社会整体进入自我约束的状态。在这种情况时，民众会配合紧张的气氛，自发减少庆祝或娱乐活动，甚至婚庆嫁娶都会受影响。
1989年2月24日，裕仁出殡，东京街头很冷清
（图：yelloden.exblog.jp）▼
大批记者守候在东京皇居前，等待消息发布。紧张的空气笼罩整个日本，直到最后宫内厅发布官方消息，昭告“天皇去世”的消息。
东京皇居的前身，是江户幕府历代将军居住的江户城▼
皇居正门石桥，东京著名景点之一
（图：shutterstock）▼
这种“自肃”的行为，在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初期，以及安倍遇刺后都有出现，算是日本社会面对紧张气氛时，自发产生的一种集体意识。
一旦天皇驾崩，按照日本宪法，举国上下也要开始为君王发丧做准备，而且要做两套准备。一套叫做“大丧之礼”，一套叫做“大丧之仪”。这里没有在玩文字游戏，这两套葬礼都是完全按照《皇室典范》的指导来行事。
日本皇族被《皇室典范》安排的明明白白▼
先说大丧之礼。这是日本宪法规定的，国家为去世天皇举办的葬礼仪式。鉴于要维持“政教分离”的形象，因此，日本政府为天皇举办的大丧之礼是比较没有日本神道教风俗的。
出席大丧之礼的，除了皇室成员，还有受邀的各国使节。例如，参加昭和天皇的葬礼的客人就多达一万人，其中还有55位国家元首，阵仗很大。
简而言之，这其实就是日本国丧▼
大丧之礼所用的流程，对比有君主制国家的王室葬礼相差无几：也就是遗体大体装扮后，装入灵柩，以灵车运送。灵车缓缓行驶，沿路会绕行首都的重要地标，途中会开放民众参与告别。沿途会有哀乐伴奏，还有士兵仪队鸣炮鸣枪等。
裕仁的灵车，从皇居缓缓驶出▼
灵车到达指定的目的地后，告别仪式开始。届时会有默哀时间，官方代表宣读悼词，也会有继任者的祭文，再以西洋乐器演奏哀乐等环节。从头到尾都符合现代社会的观感，没有太浓重的宗教和民族色彩。
天皇的大丧之礼属于国事行为
日本政府会挂起弔旗致哀▼
其次是大丧之仪。这要从天皇制度的独特性说起。毕竟天皇不同于别国皇室的地方，就是他们独特的“神格化身份”：天皇不仅是名义上国家最高当权者，也是本土宗教神道教的教主。
神道教拜日，以太阳神“天照大神”为尊，天照大神的后代，奉神命统治日本，代代相传至今。这是日本神道教的基础教义，也是天皇统治正统性的基石。
日本神道教用于供奉的神位挂轴（左）▼
因此，天皇家其实很多家事都会搬出神道教仪式。比如供奉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最重要的祭祀主必须是天皇自家的女性。
而每代天皇登基的秘密仪式“大尝祭”仪式中，也都是模仿神话记载天照大神送天孙下降人间的过程。 可见，每一任天皇的从登基到驾崩，也是完成了神祖交付的阶段任务。
据日本传说，这位天孙就是初代天皇的曾祖
（传说中，天孙“降临”之地，图：wiki）▼
据日本古籍《日本书记》记载，天照大神的某一代子孙，在治理人世时中箭而死。因此天照降下一个丧屋，将天孙的尸体用风送入葬屋殡之，又令百鸟化为随从，啼哭悲歌八日八夜。
这个传说，也成了神道教葬礼的标准流程。但毕竟神道教厌恶死亡，专侍贵族，因此高规格的神道教葬礼不是日常得以见到的。下面就以昭和天皇的葬礼为例，进行解读。
裕仁死于十二指肠癌，享年88岁（图：aucview）▼
葬礼程序
昭和天皇驾崩后，他的棺椁会在皇居内部举办的停灵仪式之后装殓起来。
据说，驾崩天皇的遗体如何装束、停灵或守夜，家族中别的成员都要参与，惟有继任天皇从头到尾都不能去看这最后一眼。为的是远离亡者，保佑继任天皇能活的长久。
日本广播协会(NHK)播报裕仁去世消息（图：wiki）▼
接着，会选定一处宫殿作为葬场殿，停灵于此直到下葬。棺椁用灵车运至葬场殿的场地，还会换上古法制的“葱华辇”再走一段路，抬辇者过去是由天皇专属的近侍“八濑童子”担任，现在也就随便用皇居警卫队凑和一下。
这种名为“葱华辇”的乘舆，尺寸还挺大的▼
在前面引导葱华辇入场的，首先可以看到6组又高又直的引魂幡，皆是黄白两色，其中一组上面有日月的标记。
日本皇室办丧事也要打幡▼
其次是由持矛与盾的兵器侍卫跟随，原本还有弓箭侍卫，但是因为战后和平宪法规定，不允许保留攻击性武器，因此取消弓箭部分。
神道教认为，弓箭蕴含驱邪破魔的力量
比如浮世绘里，神武天皇手中拿的这把▼
接着是侍卫抬着一对日本神树——大真榊，这是神道教常见的祭具，与神话时代祭祀天照大神有关，大真榊上系黄白丝带。天皇葬礼特别会使用有根的榊树，葬礼后会种在陵墓区。
神道教葬仪会使用系黄白丝带的真榊▼
接着有侍卫抬的是“御馔柜”，内有供奉之用的陪葬品。这算是很有日本特色的一环，因为他们不会在棺椁内安放随葬品，而是要包好放在棺椁外部。天皇随葬品过去也有奇珍异宝，如今要顾及民众的观感，因此只选择逝者生平所用之物，像是眼镜、书籍等。
抛开天皇身份，裕仁还是一位海洋生物学者
柜子里会不会也有论文和研究仪器？▼
随后是操持古典乐器的雅乐演奏队，所吹奏之“宗明乐”，据说是从唐朝时就传入日本的皇室雅乐。雅乐的乐器是非常讲究的，使用的乐谱，还有乐器如龙笛、筚篥、凤笙等，都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中国和朝鲜半岛。
这些雅乐被日本人几经改造，已不是原来的曲调▼
如今，有些神社还会举办雅乐表演
（图：twitter @tensojinja）▼
昭和天皇的葬礼现场，人人皆穿着平安时代的古装，因此显得特别有穿越感。
跟着队伍一起的，有一个在钝色（一种平安时代的灰色）和服上套件白衣者，据说是宫内厅的高阶神官，他手中所捧之物叫做“御插鞋”，是去世天皇生前穿过的最正式服装——黄栌染御袍的一部分。对比日本葬礼中，亡者都会带上草鞋上路，想必天皇驾崩，也要带着他的特制高级木鞋。
御插鞋，即天皇着黄栌染御袍时所搭配的木屐▼
古代的天皇曾依照中国惯例，即位时穿戴衮冕
明治天皇认为：“中古唐制，风格流于软弱”
因此将黄栌染御袍升格为即位礼服▼
随后就是葱华辇，皆因葱的形状有除魔的象征，因此借以祛魔求吉。跟着前面众多仪队的步伐，缓慢前行。这葱华辇的做法也是跟中国古代皇室学的。
这里特别要提一下的是，原本的大丧之仪，应该是在夜晚举行，一路以古代松明火炬照亮。但是在1926年的大正天皇葬礼流程改为白天举行，因此也就保留下来这个比较方便的改动。
大正丧仪纪念相册（图：aucview.aucfan）▼
这一行古装造型的仪队，会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进到葬场殿。道中设有白色布篷，蓬内皆是站立的观礼者。多数为皇室成员，随后他们也会进入葬场殿继续进行神道教仪式。
葬场殿并无过多装饰，纯木色配以白布幔。葱华辇进入后，媒体的拍摄也就无法继续跟随入内。仅能借着帷幔的空档看到神官们正在逐个献上包好的随葬品。
皇居→葬场殿→陵墓，走完最后一程▼
间，殿外能听到内里在吟唱古代的神话中的人物日本武尊所作。哀歌期间，可以看到神道教的神官在焚烧纸钱。
最后，皇室成员会一一行拜礼，一些外国使节也会跟着鞠躬致意，还会有皇室继任者献上“御诔”，也就是文法非常工整优美的一篇祭文。
在裕仁灵前呈上《御诔》▼
至于之后前往陵墓的部分，也是用神道教风格的步行仪仗队。陵墓则已选好，就是东京八王子市的皇家陵寝，未来明仁夫妇，也会选在这里陪伴他的家族。
武藏陵墓地，埋葬着大正、昭和两代天皇
（图：mapps.gsi.go.jp & shutterstock）▼
有个小细节，如果大家实际看到天皇葬礼的时候，就会注意到参加葬礼者的礼服，都会是黑色。这是日本与中国比较不同的地方。因为白色是神道教的尊贵颜色，代表清洁无垢，不能用在不洁的葬仪场合。
葬礼中，神官所穿的袍服基本是深色调的▼
受此观念影响，一些武士会在白旗上书写神号
寄望神佛能附于旗帜上，保佑自己武运昌隆
（图：twitter @Fukui_rekihaku）▼
这一系列流程，我们外行只有隔着屏幕看热闹，殊不知这全套仪式，其实根本不是一周、甚至一个月可以完成的。天皇离世后，大小祭祀仪式繁多，要持续一年左右才会正式宣告完成。
天皇葬礼能不能省钱？
古代的中日韩三国同处一个文化圈，如今随着中韩两国都已取消君主制，过去的事情虽有历史记录可读，却难以再找回直观的体验。
因此，邻居日本在一些文化仪式的保存上，确实会给同文化圈的民众，带来一次如时间倒流般的感受。通常上一任天皇的去世，代表着一次权力交接，因此还会伴有新皇继位的一系列仪式。
新天皇即位正殿之仪（图：kantei.go.jp）▼
高御座，是日本天皇的宝座（图：wiki）▼
不过明仁天皇的身后事，应该是有一些特例，毕竟他已完成皇位交接，新天皇的登基大典也早已举行完毕。故而，日后在明仁的葬礼上，也会有不同于先代的流程出现。
安倍国葬被批花钱，皇室呢？日本政府计划9月要帮安倍举办国葬，在日本社会引起很大的争议。民众认为如今的经济环境不好，还要举国办他安倍的大丧实在是过分。
据日本共同社，在七月底的一项民意调查中
有53%的受访者表示反对为安倍举行国葬
（图：twitter @MinagawaJammi）▼
不过皇族的葬礼却不一样。昭和天皇驾崩之日甚至传出几个“自杀殉葬”的案例，天皇与日本精神早已同化。可见天皇大丧与日本国家结合，想省钱都不行。
而且昭和天皇的葬礼，还被制成纪录片，取名叫做《世界看着日本的一天》，并附上当时的日本首相与各国使节展开的高层级“葬礼外交”大肆宣传。
开场镜头还挺有新闻感的▼
如今作为上皇的明仁，于情于理都可以大办自己的告别仪式。二战结束后，日本皇室一直有意低调行事，避免再让家族蒙上“军国主义和神格化”的阴影。因而明仁也属意要火葬，而不是传统土葬，并表示要缩小陵墓规模，并缩减花费。
看样子，明仁这是要一切从简？（图：Flickr）▼
对此，负责日本皇家务事大管家的宫内厅，也顺水推舟表示“臣附议”。毕竟这样决定能帮日本皇室挽回一点食古不化的颜面。
况且，眼下日本民间对于天皇制度日渐反感，不做出些改革创新也难服众口。只可惜，这些改动都是细枝末节。天皇与神道，在日本还是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壹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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