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摩天楼出现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
中国古代热衷于建造木结构平房,楼房被设定为“仙人居所”,山西著名古建鹳雀楼因为有第三层(一般中式古楼只有二层)而留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千古佳话,广州市区的越秀山望海楼更因有五层,得到“五层楼”的俗名,足见超过两层中式古楼是何等罕见。中国帝王追求登高望远主要是建造高台,再在高台上起造宫殿。曹操在漳河岸边修造铜雀台脍炙人口,汉文帝为休养生息放弃建造高台则引来赞誉,春秋中后期晋平公和楚灵王为炫耀国力竞相建造高台(公元前6世纪),则是中国史料记载中最早的“摩天楼竞赛”。
在西方,传说中最早的摩天楼,是《旧约.创世纪》中的“巴别塔”(Migdal Bāḇēl),这座建筑是用来替代城镇的,堪称最早出现在图纸上的“商住摩天楼”。据说上帝惟恐巴别塔建成后直通天堂,就故意错乱建造者彼此间的语言,令工程半途而废,因此巴别塔成为全球“烂尾摩天楼”始祖。
神话传说以外的真实世界里,尽管公元前26世纪建造、高达146米(即便按照现代摩天楼公认的高标准——150米,它也已十分接近,考虑到存在风蚀等因素,其建成时很可能高于150米)的古埃及吉萨金字塔(Great Pyramid of Giza)、建成于1311年的英国林肯郡大教堂尖顶(Lincoln Cathedral ,160米)都达到或接近摩天楼的高度标准,但它们高耸部分并不能住人,甚至无法驻足。
在欧洲,因为其代表性的希腊、罗马文化都更热衷建造石头建筑,因此较早出现了两层以上的楼房,公元1世纪,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屋大维(Caesar Augustus Octavian)颁布法令,规定罗马楼房限高20米,这是世界已知最早的“摩天楼限高”规则,当时制订这一规则的目的,是避免主要由富商建造的高楼遮挡贵族宫殿的视线,但也同时表明,在摩天楼开始萌芽的同时,对“摩天楼综合症”的担忧也应运而生。
尽管如此,即便在热衷高楼的地中海沿岸,19世纪后半叶以前高楼也寥寥无几,摩天楼更是闻所未闻,12世纪建造于意大利博洛尼亚的阿西内利塔楼(Asinelli Tower,97.2米,离摩天楼“低标”——不低于100米仅有细微差距,堪称“准摩天楼”)已是这个时期高楼的极限,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复杂的,既有技术方面的(传统砖石结构如果造得过高,底层就要用很厚的墙,十分不经济,在当时技术条件下几乎不可能;没有电梯,太高的楼上下十分不便),也有非技术方面的(许多城市规定建筑高度不得超过大教堂或城主宫殿,几乎所有城市都严禁城内外建筑高度超过城墙以免造成防御薄弱环节,这就使得中世纪高层建筑“扎堆”于城墙特别高耸的几座城市,如苏格兰爱丁堡、意大利博洛尼亚等)。
工业化革命给摩天楼带来生机:钢结构的出现令高大的塔楼式建筑在技术上成为可能,电梯的发明让人们再不用担心顶层住户的上下方便。与此同时,社会观念的进步让“民间建筑高度不得僭越宫殿和教堂”规则变得不合时宜,而火炮技术的发展又让城墙的防御功能近乎消失,也不再有强求“建筑高度不得超过城墙”的必要了。
“摩天楼文化”诞生的契机,则是1871年10月8-19日的美国芝加哥大火。这场大火造成芝加哥市区约9平方公里的建筑几乎荡然无存,迫切的重建需要加上技术的进步、人们对防火的执着追求,导致形制简洁、线条流畅,采用钢结构、中央供暖供电系统的摩天楼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拔地而起,目前公认最早的现代“摩天楼”,就是落成于1885年的芝加哥家庭保险大楼(10层42米,远不能达到现代摩天楼100米以上的“低标”,但当年它的确是第一座被称作“摩天楼”的高楼),而落成于1893年的芝加哥莫纳德洛克大厦(Monadnock Block,16层130米)则是第一座符合现代“低标”的真正摩天楼。芝加哥就此成为公认的摩天楼及“摩天楼文化”诞生地,并很快引来美国最大城市纽约的仿效,纽约和芝加哥之间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爆发了第一场现代城市间的“摩天楼竞赛”,财大气粗的纽约直到1895年才建成第一座摩天楼美国担保大厦(American Surety Building ),但此后20多年间仅曼哈顿岛上就有500多座摩天楼拔地而起,直到1929年经济危机爆发,纽约一直是全球摩天楼竞赛的佼佼者,一度垄断了全世界最高的9座摩天楼,1929年“大萧条”开始前夕破土动工的帝国大厦(381米)更垄断“全球第一摩天楼”称号达40年之久。
早期芝加哥和纽约摩天楼的设计,许多出于著名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Louis H. Sullivan)之手,他因此被誉为“摩天楼之父(father of skyscrapers)”,他的生日9月3日也被定为“摩天大楼日(Skyscraper Day)”。
而在欧洲,因为对“新大陆美学”的不屑和担心着火后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炬”,对建造摩天楼的热情远不及北美,相反,对摩天楼副作用的担心和反制却诞生于这里:1937年,英国伦敦因担心高层建筑妨碍圣保罗大教堂天际线,颁布了俗称“圣保罗高度限制”(St Paul’s Heights)的第一个现代建筑限高令。在这些条条框框限制下,始建于1935年、落成于1940年的意大利热那亚特拉萨.马蒂尼塔楼(Terrazza Martini Tower,108米)长期成为欧洲唯一符合现代摩天楼“低标”的高楼,且被讽刺为“墨索里尼的面子工程”。
大萧条和随后的二战令全球摩天楼竞赛停滞了近30年。战后北美恢复建造摩天楼热情,变成一片废墟的欧洲开始部分解除顾虑,而苏联则兴致勃勃地加入竞赛(1946-1953年莫斯科建成号称“七姊妹”的7座摩天楼,震惊世界),此后东亚、东南亚、大洋洲等也纷纷加入了建造摩天楼的行列。
然而在工业化国家,对摩天楼的纠结也与日俱增,许多国家和城市流传着所谓“摩天楼诅咒”(skyscraper curse),认为“摩天楼不吉利,会带来经济危机”,理由是每次经济危机前不久都有著名摩天楼开工或落成(最典型当然是帝国大厦开工后不久就爆发“大萧条”)。加拿大蒙特利尔就是这种纠结的浓缩:为了抵御“摩天楼魔咒”,这座当时加拿大第一大城一度规定“建筑不得超过10层”,现存最古老的“摩天楼”Royal Trust Building 和Duluth Building(分别落成于1911年和1912年)就都只有10层,1929年,该城总算鼓足勇气,仿效纽约放开摩天楼限高,但当年就爆发“大萧条”,导致该市对“摩天楼诅咒”深信不疑,规则再度收紧,直到1967年国家银行大厦(La tour de la Banque canadienne nationale ,190米32层)的落成才彻底“解封”(为此在1963年特意修改规则允许国家银行大厦建造)。翻来覆去的折腾严重妨碍了这座昔日北美著名大都会的发展,令其在20世纪的一百年间,成功地由加拿大第一大城市“发展为”第三大。
20世纪80年代成为摩天楼文化的又一次重大转折:欧美工业化国家兴起“绿色环保”热潮,认为摩天楼“浪费”、“耗能”、“遮蔽阳光”、“玻璃幕墙易形成热岛效应”,许多著名欧美大都市几十年里罕有摩天楼破土动工,相反,东亚、中东、东南亚、拉美甚至非洲,新兴国家掀起了建造摩天楼的狂潮,目前全球最高的摩天楼——阿联酋迪拜哈里发大厦(Burj Khalifa,828米),和第二高的摩天楼——马来西亚吉隆坡独立遗产大楼(Merdeka 118,678.9米)都在新兴国家,截止2022年2月拥有150米以上摩天楼过百幢的城市共14座,其中11座(香港518,深圳343,迪拜237,孟买208,上海180,广州152,吉隆坡148,重庆135,武汉109,曼谷108,雅加达108)在新兴国家,仅3座(纽约300,东京165,芝加哥135),且真正在二战后发展起来的“摩天楼之都”仅一个东京,纽约、芝加哥显然在“吃老本”。
不过近年来情况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欧美一些大都市,为提振都市活力,增加商业和后工业时代经济的活力,新的摩天楼规划在著名大都市郊区纷纷出现,如法国首都巴黎,早在1973年就因为极富争议的蒙帕纳斯大厦(la Tour Montparnasse)项目,通过新版巴黎城市规划(PLU),规定了区区37米的建筑物限高,让早在19世纪末就凭借301米高的埃菲尔铁塔挑战过人类建筑高度世界纪录的巴黎长期被讥为“矮人都市”。但进入21世纪后,大巴黎地区多个市镇、尤其位于西郊的拉德芳斯、福堡阿尔奇等市镇开始纷纷挑战PLU,一跃成为欧洲拥有摩天楼最多的都会区之一(2020年已有21座摩天楼超过150米,其中超过200米的两座,至2024年将有9座超200米,其中两座超300米)。为堵住环保人士的嘴,欧洲一些地方还试图建筑“生态摩天楼”,如瑞典北部城市谢来夫特奥,就在2015年高调推出了世界上已知最高的纯木结构摩天楼——已于2021年9月结顶的The Tree住宅楼(14层50米),而仍在蓝图上的日本住友林业公司W350塔楼(70层,高度待定,估计在250米左右)则因为比任何类似蓝图都高一倍以上,被称为“疯狂的蓝图”。与之相反,掀起20世纪末、21世纪初新一轮“摩天楼竞赛”的新兴国家,似乎正在经历类似早先工业化国家的“摩天楼疲劳症”,开始纷纷通过限高等手段,为“摩天楼竞赛”降温。
不过这又谈何容易?以巴黎第15区争议中的“三角塔”(Tour Triangle)摩天楼为例,这座高180米的42层三角建筑由设计了北京奥林匹克体育场和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的瑞士公司Herzog et Meuron 设计,早在2008年就推出蓝图,并受到市民热烈欢迎,原计划2012年落成,但在环保人士干扰和激烈派系斗争中三次被“打回重审”,最新消息居然是“力争2024年破土动工”。时至今日,欧洲超过200米以上建筑数在两位数的城市也只有两座(莫斯科19,伦敦11,前者还是主要在“吃老本”),第三名德国法兰克福仅5幢,第四名西班牙马德里更仅4幢,除莫斯科外高度超过150米建筑“过十”的城市也只有4座(伦敦32,巴黎21,法兰克福17,波兰华沙10,列第五的马德里仅6座)
或许只有财大气粗且很少考虑异见掣肘的中东“王爷区”,才能持续不断地进行“摩天楼冲刺”——在世界各地纷纷对建造“超级摩天楼”趋于审慎之际,已初具雏形的沙特吉达萨勒曼国王塔楼(King Salman Tower,主楼668米加顶端观象台652米)将成为世界上首座净高度逾1000米的人造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