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的GTA FPSO
从上海五洲大道驱车沿沪崇苏立交一路北驰，穿过崇启大桥后折而向东，不久就到了位于启东寅阳镇的启东中远海工基地。
这里已是长江入海口。放眼望去，江海如一条巨大的靛青色缎带在自顾自轻摇慢舞，阵阵海风拂过“缎带”，配合着波涛的韵律一起浅唱低吟。远处，隐隐绰绰可见崇明东滩上的数十架风机默然伫立，仿佛是这场歌舞盛宴的观众。
一艘泊在岸边的庞然大物跳入眼帘，如闯进这片海天世界的不速之客。它的体量比肩航母，整体颜色由橙绿组成，有两座足球场那么大，十层楼高，排水量却比航母大了数倍；它的外形类似油轮，却又比普通油轮多了无数管道、线缆、步梯及形形色色的设备仪器，甚至还有起重机、火炬塔和一块直升机停机坪……
这个庞然大物便是上海证券报记者此行的目的地——代号为“GTA”，由中远海运负责设计制造、跨国能源巨头bp投资运营的FPSO（浮式生产储卸油船）。
去年以来，随着国际油价持续上扬，油价指数和FPSO成本指数差值快速扩大，FPSO项目的经济性和盈利空间已显著彰显，成为引领海洋油气开发市场的重要趋势。
由于生产工艺复杂，设备设施集成程度高，建造难度大，FPSO被视为海洋工程领域“皇冠上的明珠”。如今，随着中国海工制造能力的强势崛起，越来越多的FPSO项目被交由中国企业生产，整个行业也加速向中国转移。
记者此次调研的GTA FPSO正是bp首个在中国建造的FPSO，也是迄今世界上建成和在建的最大的天然气处理平台。
140人的第二个家
再过几个月，赵玉洁就要登上GTA FPSO参与大约三周左右的首次试航。随后，船将被拖到西非的毛里塔尼亚与塞内加尔海域正式运营。在此期间，她将和GTA FPSO一起在海上漂流长达四周左右。
十年前获得化学工程博士学位的她，如今已是bp大托尔特·艾哈迈因（GTA）天然气项目一期浮式生产储卸油船（FPSO）运营团队的主管，负责代表运营团队从项目团队验收GTA FPSO并参与后续的安全启动与长期运营。身为这次调研活动的向导，她戏称自己是购房团团长，将带领记者参观船上的各色“海景房”。
在穿上全套安全服，换上安全靴，戴上安全帽和护目镜后，记者成为首批登上GTA FPSO的客人之一。要踏上这艘巨轮的甲板并非易事，首先就要攀爬数段如脚手架般三面镂空的铁质步梯。随着越爬越高，低头下望时已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只见脚下各类支架和步梯层叠在一起密如蛛网，穿过空隙可见到底部翻滚着的泥黄色海水。
“现在是落潮时，等涨潮时海水就是蓝色的。”启东中远海运海洋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启东中远海工”）一位陪同人员对记者说。他同时提醒记者要紧握手机，“如果手机从这里掉下去是基本找不回来的，我们有很多先例”。
爬完最后一段步梯，记者已汗流浃背。由于尚未最后完工，甲板上还有些人在调试设备。一路上，各种粗细不等的管道、电缆曲折环绕，处处可见阀门开关、仪器仪表，就如行走在一座大型化工厂的内部。
在看完船舱倒数第二层的主发电机组、压缩机等重型设备后，记者跟随赵玉洁来到高7层的生活区，终于见到了她口中的“海景房”——一间十几平方米带一扇小窗的船员卧室，里面有一张或两张上下铺的小床、一排靠墙安装的小沙发和一张小办公桌。耐人寻味的是，小窗内部还装了铁栅栏。
“这是为了防范海盗。”赵玉洁说。记者随后注意到，整艘FPSO外部、侧面也装了不少倒刺，同样是为了防止海盗攀爬。对远洋轮船来说，这样的设计必不可少。
当然，遇到海盗的概率还是小的。多数时候，船员们面对的最大挑战还是船上狭小空间所带来的逼仄和面对茫茫大海长达数周之久带来的孤寂。为此，这艘FPSO设计了可供100多人同时观影的影院，配备乒乓台和桌上足球的活动房，可与家人通话的电话室以及配置齐全的健身房。此外，中央控制室、办公室、餐厅、酒吧等也一应俱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针对赵玉洁这样可能是全船少数甚至唯一的女性，船上还设计了专供女士使用的居住区域、卫生间和更衣室。健身房也可分为男女区域，通过access control（访问控制）系统，一些地方只有女士才可刷卡进入。
不仅如此，这艘船上所有的材料、设备都是根据bp最严格的质量要求、设计标准来生产制造的。
之所以标准这么高，是由于这艘FPSO和普通轮船有很大的不同。据赵玉洁介绍，在被拖到西非海域后，GTA FPSO将运营长达25年以上。这段时间内，FPSO是不回坞的，这就对工程质量、安全标准提出非常高的要求。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保证将来能更安全和可靠地运营。
“这艘FPSO将会是我和其他139人在海上的家。所以，我们要求很严格，从头到尾严把质量关。”赵玉洁说。
像搭乐高一样搭起的世界最大天然气处理平台
这艘体量足可媲美航母的大船，其下部船体和上部各种模块其实是分开建设的。建好后，再由大型吊车将设备模块吊起来，安装到船体上。部分模块重达1600吨，相当于200头非洲象的重量。这些模块像搭乐高一样被慢慢搭建在船体上，直到如今这个规模。
最近的一次“搭乐高”程序是火炬塔吊装。记者注意到，船的头部有一座由钢结构支架搭起的高塔，就是通常在油气田才能看到的火炬塔。从船上甲板起算，这座火炬塔高178米。“几周前我们自己还爬过，从火炬塔俯瞰可以欣赏到我个人认为启东的最佳美景。”bp GTA天然气项目一期FPSO项目总经理艾伦·塞奇（Alan Sedge）笑着对记者说。
“火炬塔的吊装属于GTA项目开发中的高光时刻。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和翘首盼望，我们即将启航远行。接下来几个月随着工作人员的入驻，船上的生活区会热闹起来。”艾伦·塞奇继续说
除了火炬塔外，平台上还有八个油气处理生产模块，主要功能是去除气体中的水、凝析油，减少杂质，并将处理后的气体外输至毛里塔尼亚的浮式液化天然气设施和塞内加尔国内的天然气分输站。
这些生产设施每天的处理能力约为500百万标准立方英尺的天然气。“500百万立方英尺，相当于1420万立方米。假设上海有700万个家庭，相当于一天的产量可供上海全市用两到三天，这个量是非常大的。”启东中远海工副总经理、Tortue FPSO项目总监仇明对记者说。
正是由于体量大，运营时间长，bp对这艘FPSO的要求非常之高。
“这是首次全方位把bp的标准用于单个项目，任务挑战巨大。”仇明特别强调，这个项目需要完全满足bp的相关标准——GP、GIS等，“这些标准非常厚，总共大概有398个文件，每个文件平均100页的话就有40000页。它是用积累了近百年的历史经验教训写成的一些规范要求，比业内各类船级社的要求都细致得多。”
仇明表示，这个项目的承建和交付，代表着启东中远海工一次历史性的突破，有着里程碑的意义。
“Tortue FPSO是bp在中国的第一个新造FPSO项目，德希尼布能源和中远海运作为总包商和分包商，共同参与投标，并最终赢得合同。自2017年以来，bp对我们公司进行了多轮的审核，最终我们公司通过层层审核，成为国内第一家承接其FPSO项目的企业。” 仇明说。
“截至目前，我们已建造交付了50余座海工项目，覆盖从近海到深海的各个类型，多个项目属世界首制和国际高端产品。中国海上清洁能源装备制造产业的发展情况和取得的成果，已受到国内外社会各界的空前关注。”启东中远海工总经理李荣对记者说。
在建的GTA FPSO
中国成全球FPSO产业中心
从1976年壳牌公司用一艘5.9万吨的旧油轮改装成全世界第一艘FPSO至今，FPSO用在人类海上石油作业的历史不过40多年。但其储油多、投资省、灵活机动等特点，大大方便了海上石油开采，吸引了石油巨头们纷纷入局。
起初，人类的技术还只能在浅海、边际油田进行石油开发，用旧油轮改装FPSO就能够适应生产需要。随着人类石油工业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深海、超深海油田不断被发现，人们开始新建FPSO来开发深海、超深海的油田。新建FPSO需要先进的石油工业技术。因集成度高、建造难度大，它被誉为是石油工业领域“皇冠上的明珠”。
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能力新建FPSO。以往，只有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少数国家拥有FPSO的建造能力。作为后来者，中国的FPSO产业起步比西方国家晚了10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扮演追赶者的角色。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随着中国愈加重视对深海油气田的开发，FPSO产业在国内得到了飞速发展。
但即便如此，被称为“石油七姐妹”的跨国石油巨头们几乎从未将FPSO建造的橄榄枝伸向中国。也基于这个背景，bp此番决定将FPSO总包首次放在中国，在行业内具有重要的风向标意义。
“启东中远海工在2017年的时候就已交付过一个FPSO，客户是英国的一家小型油公司。这也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FPSO EPC（总包）项目。从那以后，中国市场已经验证了具备FPSO的建造交付能力。从此，韩国、新加坡这两个传统FPSO建造国的产能开始陆续往中国转移。”启东中远海工副总经理俞健对记者道出了这段历史。
他透露，仅从建造数量看，中国在FPSO这个领域目前已超过了韩国和新加坡。“也就是说，基本完成了FPSO建造产业的转移。这也意味着，从十几年前造船向中国转移开始，到如今FPSO的建造也完成了转移。即使韩国或新加坡能拿到一些FPSO的订单，它真正建造的地方都可能会放在中国。”
“无论从成本控制，还是从项目执行，我可以说，中国已向世界证明了，尤其向bp这样的世界一流公司证明了，我们绝对是具备FPSO建造能力的。”俞健颇为骄傲地说。
作为中国最早开始投资建造和运营FPSO的企业，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国海油”）在这方面无疑最有发言权。
“随着中国制造能力的提升，近两年FPSO等大型船体的建造、集成确实在往中国走。一方面中国船体建造的成本较低，质量比较稳定；另一方面，有部分上部模块在其他船厂确实也造不了。”中国海油旗下海油发展采油公司总工程师姚志义对记者说。
据他介绍，最近几年中企的FPSO建造效率和集成能力提升非常快，“有一艘在巴西因其他因素造不下去的FPSO，最后由海油工程接手并建造完成了。”
资料显示，2018年5月，中国海油承揽的巴西国家石油公司P67 FPSO，成功在海油工程青岛场地交付，开创了中国自主集成并成功交付世界级超大型FPSO的先河。
高油价助推FPSO投资热潮
“包括在建的，目前中国海油拥有FPSO大约20艘左右，正在运营的有17艘左右，规模与总吨位均居世界前列。”姚志义说。
据他介绍，中国海油早在上世纪80年代曾租用或购买过FPSO。1989年，其委托中船第七〇八研究所自主设计建造的第一艘FPSO——“渤海友谊号”成功下水，由此实现我国浮式生产储卸油船建造零的突破。这艘FPSO直到去年下半年才正式退役。
“十三五”期间，中国海油将FPSO总体集成技术提升作为科技发展的优先方向，攻关了不同类型FPSO总体集成和全产业链技术。
“目前，中国海油的FPSO大部分都是自己使用，其中一部分用于自营油田，另一部分用于合作油田。海油发展作为国内唯一一家从事FPSO生产运营管理一体化服务的专业公司，在海上油田生产管理有着40多年的经验。2021年10月，海油发展与韩国SK Innovation公司在中韩合作的陆丰12-3油田FPSO一体化服务项目上签订了10年的长期服务合同，这也是中国油田服务公司与韩国能源公司在FPSO运营管理领域的首次合作。”姚志义说。
今年3月，由同属中国海油旗下的另一家公司海油工程负责总包的亚洲首艘圆筒型FPSO在山东青岛开工，首次应用的多项技术也填补了我国海洋工程领域空白。
如今，中国海油已形成了从设计、建造、安装、调试到运营管理、升级改造的FPSO全生命周期管理能力，实现了作业海域从水深16.7米到2000米、吨位从5万吨级至35万吨级、船型从普通型到圆筒型、系泊形式从多点系泊到单点系泊的全覆盖。
除了中远海工和中国海油外，国内还有些大厂同样具备FPSO的建造能力。
近日，中国船舶集团旗下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联合中国船舶工业贸易有限公司与SBM OFFSHORE公司签署了Fast4Ward“通用型”浮式生产储卸油船（FPSO）五号船体（MPF5）建造合同。
作为全球最大的FPSO运营商，SBM此前已在外高桥造船和招商工业订造了总计6艘Fast4Ward型FPSO船体。
值得注意的是，新建一艘FPSO的成本非常高昂，通常总成本要超过10亿美元，并不是所有的石油公司或承包商都有能力建造，哪怕石油公司有能力建造，也不能保证完成后能实现盈利。因此，过去低油价时代，石油公司建造FPSO的动力并不充足。在现役的大约180艘FPSO中，只有不到30%的FPSO来源于新建，大多数还是由旧油轮改造而来。
但过去两年，国际原油价格从负数一路攀升至逼近历史最高位，加上乌克兰危机刺激了本在高位的天然气价格进一步上涨，油价指数和FPSO成本指数的差值正快速扩大，FPSO项目的经济性和盈利空间已显著彰显。其已成为引领海洋油气开发市场的重要趋势。
“全世界的石油公司近两年都在加紧建造FPSO，争取能赶上这轮高油价的红利。目前拥有世界上FPSO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有多艘FPSO在国内建造，计划用于其位于巴西近海桑托斯盆地的MERO和BUZIOS巨型海上油田服务。海油发展是中国唯一一家拥有巴西国家石油公司FPSO操作运维资质的供应商。能够通过巴西国家石油公司高标准的资格审查，说明了海油发展具有国际一流FPSO的运营管理水平，也为将来整合中国FPSO建造、运营和融资的优势资源，将FPSO一体化服务推向世界海上油田开发奠定基础。”姚志义说。
他透露，一般FPSO的使用时限在25至30年，根据评估有些还能多延续几年。每家油公司都会先锁定一个基本油价，然后据此测算评价FPSO的经济性。如果经济形势不好，油价低迷，则投资可能会面临亏损风险。
“但一般而言，油公司评估油价都会偏保守，大部分FPSO运营商基本都能保证盈利，只是盈利多寡的问题。”姚志义说。
A股公司中，除了海油发展从事FPSO生产技术服务和投资运营，海油工程具备FPSO建造能力之外，博迈科在FPSO上部模块建造领域也拥有十余年的行业经验，配套设施完备的场地资源，是国内代表性的专业FPSO上部模块建造企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