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
这里,好像已经到了鄂西群山的尽头。
水泥铺就的山间公路到此就戛然而止了,余下的漫漫崎岖长路还是砂土的老路。一次只能容一辆汽车慢慢通过的砂土路还得拐几个急转弯的陡坡才能上到朋友的家中,而新起的二层楼房上闪亮的马赛克贴砖居然就是靠车拉上山的。
上得山来,放眼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我注意到山民们的住房相距都不近。不是说人们是喜欢群居的么?山腰是有几处群居的居民点,可到了山上,人们就选择了彼此保持距离的活法。于是,一个村也散布得如此之广,以至于要从山上去村委会办事,也得骑上十多分钟的摩托车。而这样一来,是多有不便的呀!例如娃子去最近的镇上上学,得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如果生了病,去最近的卫生院,也得在山路上跋涉两三个小时。遇上急病,不是很容易误事吗?我问老乡,他们点头称是。但他们仍然把家安在了远离市镇和众人的山上。说到最初的选择,都说是老几辈人为了躲避战乱,避祸于此。
现在,到了太平时光,许多年轻人去到大城市打工挣钱,有的挣了钱,回到山里建起新屋,说是到了干不动的那一天,还会回来养老。这份人与故土的深厚缘分,令人感慨。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也有不少人沾了子孙的光,去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大都市,见了世面,谈起来也流露出对都市生活并不陌生的气派,可到头来,还是觉得回到故土最安逸。
这里除了交通不便,空气清新、环境自然,种点粮食(主要是玉米和土豆)当然不够,还可以种点果树(这里的李子甜,一向供不应求)、养养蜂(蜂蜜卖价很不错咧),赚点零花钱。如果没有意外的灾害,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当清晨的山岚在不远处游移时,我就油然产生了神仙的飘逸感。那一刻,感觉真好!
都说故土难离,可有的人不是说离就离了吗?终于把家也安在了闹市的人们,他们在离开故土的同时也完成了身份的转变。然而,还是有不少人留在了故土,与这里的青山绿水相伴始终。甚至有的已经成为城里人了,还经常回故乡探亲访友,居然还有了能不能在故土的青山绿水中开发旅游的设想。
由此想到,这世上的人们大约是可以分为两类的:一类喜欢热闹、喜欢群居,另一类则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其中应该说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选择不同而已。绝大部分人是喜欢热闹的,然而,也有避世的隐士——从远离名利、淡然自适的许由到不食周粟、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齐,还有坚拒帝召、乐于高卧、垂钓的严光,面壁九年的达摩祖师,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风骨傲然、特立独行的竹林七贤,“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王维,一直到“大隐隐于市”的许多高人……那些一直避居于深山中的乡民,他们和历史上的隐士显然是同一类人,虽然出身、文化水平、行为方式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精神气质、生活追求上幽然相通。
说到我自己,身为教师,经常与学生打交道;身为文化人,也得经常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独处:不仅读书,也喜欢独自琢磨一些问题,连运动也喜欢独自散步或骑行。因为那样用不着瞻前顾后,可以随心所欲,感到轻松自在。在内心深处,在“独乐乐”与“众乐乐”之间,我是特别喜欢独处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再看那些有条不紊打扫庭院、淘米做饭、抽烟聊天的老乡,就有了一种亲近感……
夜幕降临,山顶的星星闪烁得格外明亮,人与天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此起彼伏的各种虫鸣、狗吠更烘托出山里的素静。山里人,常常早早就熄灯入睡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老生活方式在这里依然。偶尔,会从不远的对面山上传来几声爆竹声,这边的老乡不用问也知道:那是谁家在办红白喜事了……相隔虽远,彼此却息息相通。这,也与城里人住在对面却依然陌生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反差。
我也是一直习惯早睡早起的。生物钟的恒定使我顿悟:生命中有一种力量,如天行健,连理性也难以说清。
晚安,群山!明天清晨,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