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广州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建筑,
肯定非西关大屋莫属,
趟栊门、满洲窗、花罩、青云巷……
单是一个个名词,
就足以唤起本地人心中
悠远而充满温情的记忆。
西关大屋
而当我在落日余晖中走过龙津西的西关大屋群,欣赏着它们的雍容气象时,大脑里不禁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到底是哪些人建造出这些堪称艺术品的古老大屋?他们又有什么样的趣闻轶事呢?就这样,我“结识”了一群身份卑微、却都有着一手绝活的工匠——老一辈本地人口中的“三行仔”。
请人
近万“三行仔”
清早“企市”等活干
当我查询西关大屋的相关史料时,发现介绍其建筑特色的资料比比皆是,以至没几天我就把“青砖石脚”、“三边过”、“屋尾花”、“格扇屏门”等名词的意思说得头头是道了。可是,要想“结识”这些古老大屋的建造者,却不容易,我埋头在史料堆里找啊找,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些零散记载,使我对百多年前那一群技艺不凡的工匠有了粗浅的认识,在老一辈本地人的口中,他们被称为“三行仔”。
现在,让我们玩一个小小的穿越游戏,把时光倒推100多年,而你就是广州城内的一个茶商。几年生意做下来,兜里攒了不少钱,于是你计划着在龙津西盖栋大宅,享受生活,顺带光宗耀祖。没多久,你在风水先生的帮助下买了块好地,准备大兴土木,兴建豪宅了。盖房子就得请匠人,这在老广州实在方便得很,全城大大小小有1000多家建筑店,都提供这个服务,你若不怕花钱,那就去大新街上的“温大利”、成泗栈,或者牛乳桥(今清平街一带)附近的宗容记,它们都是业内名店,当然报价也高;你若想控制预算,那就找一家名气略微小一点的店,其实质量也差不到哪儿去,要知道,那时广州有钱人多,对匠人手艺的要求也高,所以广州匠作的水平,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根据1907年一期《时事画报》的报道,每年农历六月十三俗称“鲁班先师诞”,全城“三行仔”都会停工庆贺。
在弯弯绕的老西关街道上,建筑店其实非常好找,那时无论砌墙,还是盖瓦,都要用到石灰,所以几乎每家店里都有硕大一个石灰池,你瞅准了进去一问,准没错儿。不过,这些建筑店大多奉行“不养闲人”的黄金准则,除了老板之外,平时店里只有两三个长工,建筑店老板接了你的活,才会去雇用泥匠、木匠和石匠(故称“三行仔”),活一干完,工人即刻散伙。
他们找工人也有固定的地方,那时,那些待雇的工匠,每天清早都会聚集在一些马路口和十字街头,等候招雇,因此形成了一个个市集,叫做“企市”。这种“企市”在广州共有5个,即“禺山市”(今中山四路文德路口)、“太平市”(在今光复路)、“归德市”(在今大德路解放路口)、“三角市”(在今东华西越秀南)、“城南市”(在今洪德路),日子久了,聚集各市的工匠和前来招雇的老板逐渐趋于固定,大家彼此熟识,就开始慢慢结成团体,给自己起个行号叫“某某堂”,老板和工匠一同加入,缴纳“入行费”,并用这笔钱购置房产,供奉鲁班,呼作“师傅庙”,大家平常开会议事,也都在“师傅庙”里碰头。所以,如果你想绕过老板,直接去“企市”找工人,一定是行不通的,因为谁都不会为了接你这一单活,坏了堂里的规矩。
开工
泥匠高举三星锤
打桩号子震天响
建筑店老板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很快泥匠、瓦匠和石匠都到位了,新屋的方位、形状、高矮也都根据“风水龙脉”的情况定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开工。
不过,你一定得选个黄道吉日。吉日一到,工人先在工地中间插上两支青竹,再将一根小青竹横架其上,贴上“开工大吉”的红纸黑字,然后燃放鞭炮,并用三牲酒菜祭拜了天神地主,才好破土动工。那一天,你还得摆下丰盛的宴席,请风水先生、建筑店老板、工头及所有工匠大吃一顿,并分发利市,才算功德圆满,以后一路顺风顺水。
打桩,是修筑西关大屋的重中之重。那时打的都是杉木桩,高度足有两米,入地的尖端涂上厚厚的一层柏油,以防地下水汽侵袭,使得木桩枯朽。打桩的桩锤也有1.5米高,三面安有插手,俗称“三星锤”。打桩时,三个工匠站成一个三角形,每人各持一个插手,然后一齐喊着号子,把桩锤高高举起,用力将杉木桩打入地下。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不但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所以技艺高超的打桩工人从来都很吃香。打完桩后,工人还会用石灰或洋灰(水泥),拌上碎砖碎石,填实桩边,有钱人家盖起的“西关大屋”大多高两三层,这一道工序尤为重要。
打完桩,就该砌墙了。西关大屋用的多是大青砖,先由泥匠手工打磨光滑,然后一层层拉线往上砌,墙体的垂直度和水平缝口,都不允许有偏差,否则屋子盖起来就是歪的。此外,那时的大屋室内外都要用砖雕装饰,刻上龙凤狮豹、古代人物、各式花卉乃至凹凸文字的对联,这些都是泥匠必须掌握的手艺,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优秀的泥匠还必须具备一定的艺术素养。
清代广州外销画画师蒲呱笔下的木匠形象。
装饰
雕龙刻凤画人物
木匠近乎艺术家
泥匠忙着砌墙盖瓦的时候,木匠也没闲着。今人熟知的“趟栊门”、“屏风门”、“满洲窗”、“花罩”等全都出自木匠之手。如果说一个出色的泥匠必须是拉线高手,那么一个出色的木匠就必须是对榫高手。西关大屋的三道门——矮门、趟栊门和大门,从上到下没有一颗铁钉,全由木匠手工对榫而成,墙上的满洲窗和百叶窗、屋顶金钟架梁的榫口也必须密密实实,不能有一丝瑕疵,这样的手艺,真当得起“绝活”二字。除了掌握“对榫”这门看家本事,一个好木匠还得苦练雕刻功夫,门窗上的花鸟虫鱼、龙凤狮虎、古钱古瓶以及各式人物,全都由他们一手雕出。今天人们细看耀华大街和龙津西存留下来的西关大屋,也会打心底里承认,这些身份卑微的木匠,其实真称得上是半个艺术家。
我们既然给“三行仔”立传,当然还得提一提石匠。“西关大屋”内外除了砖雕、木雕,也少不了精美的石雕,这些都出自石匠的巧手,不过,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后,随着水泥的日渐流行,石匠的生存空间日趋狭窄,石雕工艺日见凋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了。
出自木匠巧手的满洲窗。
同声共气盖大屋的“三行仔”还有一个共同的祖师爷——鲁班。农历六月十三俗称鲁班先师诞,城内的建筑店都要焚烧香烛、大摆宴席,庆贺师傅诞。每到这个时候,城内就有很多妇女拿着碗碟,来到各店门口讨要饭菜。她们相信将这些饭菜拿回家给孩子吃,就能让孩子沾一点鲁班的聪明和智慧,成年后学好手艺,就能长长久久有饭吃了。由此可见,那时“三行仔”的地位虽然卑微,但日子肯定过得不算差,否则“鲁班先师诞”也不会这么有影响力啦。其实,无论在哪一个年代,扎实学艺,干净挣钱,自食其力,吃得下睡得香,都可以说是不错的人生,不是吗?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王月华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