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落花入香河
高勤
香河县城偏东南8公里有个安头屯镇,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安静如秋夜里一小片星空,平实如弯腰掬起的一捧田头土。背靠县城,东接天津宝坻,与本县第一大水系——潮白河相依相偎。从高空俯瞰,它就像潮白河粗大枝干上的一片叶,或绿意葱茏,或秋黄冬寂,脉络清晰,尽现生机。我在那里出生,是命运偶然抛落的一粒种子。那时,人们口口唤它“湾屯”,上学以后落到纸上便是“安头屯”,以为这是它的大名或书面语,不,这个自然形成的村落史称“湾屯”,至于“湾”从何来,已无据可考,但“安头屯”的来历在民间颇多传说。
古有“王不过项,将不过李”之说。项指项羽,李是李存孝,如今鲜有人知的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却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能与西楚霸王比肩也足见此人绝非鼠辈,其父乃石人一尊,其母姓安,未婚生子,随母姓取名安敬思。湾屯村北有大片坟地,传称皇陵,其间遍布石人石马(后边故事免述,网上有)。少年安敬思向母亲追问自己身世,结果出乎其右,愤而挥拳打落石人头颅,决然而去。山重水复,历尽千难万险来到云南,因其力大无比、骁勇善战,被惜才的晋王李克用收为义子,封其“十三太保”,更名李存孝,征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多年后荣归故里,亲到皇陵将石人头颅重新安上。旧“湾屯”终结,新“安头屯”诞生。安敬思成长为李存孝,在一条追寻、探究和与命运谈判的路上收获生命的完美升华。
儿时,不乏“安”姓同学和玩伴,不管他们是否安敬思后人或可延续着李存孝的血脉,在我心里,安头屯风情别样。
提起安头屯,必然想到安头屯中幡,这一民间花会有着比较小众的血统。我从出生到13岁离开,只在1976年看过一次舞中幡。存放中幡的神秘小屋,离我的住处仅隔一个小水坑,一群半大孩子蹬窗台、扒门缝多少次往里窥探,还是后来住到县城在正月花会上一睹它纯正风采,聊补缺憾。
伴着激越的鼓点,长约10米的粗壮竹竿,顶上伞盖层叠,铃声悦耳,高挑的锦旗描龙画凤栩栩如生。幡不离身,竿不落地,三四十斤重的中幡耍起来,在几条壮汉的手、肩、额头、下巴、颈背甚至牙、胯、臀、脚背上闪转腾挪,既险象环生又如顺水行舟,刚柔并济,大巧若拙。
中幡缘自船帆。曾经的北运河里千帆竞过,商船、官船、民船为了生计和生活扯起各式各样的帆,留在历史背景上。后来船帆走上陆地,逐渐演变出花样玩法。到了隋唐年代的安头屯中幡,作为一项杂技艺术成为庙会及庆典活动上的翘楚,得到过乾隆皇帝御赐幡面,一书“天下太平”,一书“五谷丰登”,另赐若干行头和装备。咸丰年间,皇上又赐幡面两幅,一书“风调雨顺”,一书“国泰民安”,无不寄托着帝王与百姓共同的祈愿。
在香河生活这些年,却不敢妄称香河人。与老家走散,他乡不比故乡,内心的酸楚无以言表。
一次,在阔大的家具城里被同学的妹妹喊住,这个有着两只小酒窝的妹妹在给自家家具厂站柜,她一脸兴奋地喊来隔壁的姐姐。当年一起抹泥的玩伴,一别30年又抱在一起,姐妹俩一人抓住我一只手,话多得要挤破喉咙。妹妹说:“那时候你们家搬走,一说香河,我们觉着可远可远啦!”是啊,未曾抵达,哪怕拳头大的距离也会远若天边。
香河搭上飞速发展的时代快车,越来越美,越来越有韵味,天蓝水绿,有花有树,高楼林立,万亩荷香。如果你有幸到此,除了走“一城”、逛家具城、观荷园、吃香河肉饼,千万别错过安头屯打卡,以感受那穿越千年的河畔绝技带来的古风古韵。
“天津武清”占据了我的“籍贯”,“河北香河”占有了我的内心世界。
周作人散文《故乡的野菜》开篇:“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读来不禁会心一笑,少顷,在纸上写下:
梦见落花入桑梓,潜闻乡音醉心迟。笑看东西南北客,半求不醒半求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