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从媒体上关注到“张吉怀高铁”通车的系列报道。报道说今后从长沙出发到湘西各处都很便利,又说铁路跨越的酉水大桥创下几个世界之最。我深知过去去湘西的不便,也明白在酉水建桥的不易,报道的内容让我又想起52年前,我在凤滩的下放生涯,那里的桥、山、沟,都是我的青春记忆,让我念念不忘。
文、图/崔述伟
[那桥]凤滩酉水大桥合龙成功,将改变人力摆渡过酉水的历史
1970年12月16日晚,我经两天千里乘车,由长沙下放到“凤电指挥部”,在政治部宣传科报到当新兵。第二天中饭后,队长张其云交给我一项光荣任务,派我去凤滩酉水大桥工地采访。
凤滩酉水大桥是为抢建湖南最大的三线工程凤滩水电站,在离沅陵县城90多里的明溪口公社与古丈县交界的凤滩,开山劈路遇酉水搭建的一座桥。凤滩酉水大桥将于17日下午合龙,即由两岸分别延伸至河中上空的大桥预制拱肋,届时衔接成功,只待铺上桥面后,就可以让车辆通行。从此结束千年以来,凭人力摆渡过酉水的历史。
接到任务后,我信心满满,转身至队部,领取笔和记录本,就往凤滩酉水大桥走去。走出住地黄秧坪,前方远处有大桥的轮廓。当天为庆祝合龙还有一个庆典活动,去的人很多,在左岸蜿蜒隐现于山腰的简易公路上,成百上千名头戴藤盔的水电战士及民工涌向前方,我则随人流疾行,想抢在前面,但毕竟已劳顿数日,且不熟悉路况,大桥时隐时现,我越走越慢。拦住一位老工人,问道:“师傅,请问离桥还远吗?”师傅回答:“望山跑死马,你慢点,再走个把钟头就到了。”
想着走到现场,观看后再回来写稿,发稿时间就很晚了。所以我决定不去合龙现场,把远望大桥的感受与现场想象一并完稿。且在老水电工人驻地,几十间油毛毡工棚墙上,摘抄了不少豪言壮语,赶回住处,掩上民房大木门,一个人面壁冥思苦想,想写出一篇佳作来,圆满地完成首次任务。
在写稿时,忽听“嘭”的一声,随着大门被猛然撞开,一路西行的旅伴及战友胡东海先声夺人般喊道“崔伢子,你还冇死啊?”我头也不抬地说:“你凭什么咒我死?”“你还是不晓得哦?大桥合龙时出事故了,我以为你去做采访也光荣了。”
听了胡东海的话,我如遭棒喝,霍然起身,哑然失语。此时,队长张其云等人亦回屋了,老张就说“人还在,那就好!指挥部让我们全队做好准备,为还没有建成的职工医院当志愿者,准备接待从大桥工地送回来的伤员。”我亦随队投入了“救死扶伤”的行列。
[那山]黄秧坪放电影吸引周边乡民打火把来观看
指挥部机关文宣队和工程一团皆在黄秧坪大队所在地,狭窄的酉水淌过凤滩,对岸大山叫“分水岔”,夜晚,两晚间一线天,墨黑的难见星星。
1973年,我在黄秧坪广场观看电影《列宁在1918》时,前面站立的两位女队员小佘、小曾看见影片中瓦西里刚进门,便亲吻其妻时,“嗤嗤……”地边笑边相拥而抱。站在我身旁的津市“李木匠”,用蹩脚的普通话喝止道:“笑么事?人家两夫妇!”
过一会,我偶然左顾,惊见对岸半空夜山中燃起点点火光,不禁脱口而出,“不好,起火了”,“李木匠”亦看了一眼,无事人般对我说,“莫动!那是周边乡民来看电影了”。但我仍不安心,继续观察,只见点点火星不断从那山岔口涌出,接龙一般,没多久,打着火把的自治州边民,包围且席卷了黄秧坪,夹杂着土家、苗、汉三种语言,证实了他们是翻山越岭来看电影的。为加强和巩固工农联盟,指挥部党委决定电影再放一遍。那天夜晚,成了山沟里的电影节,黄秧坪不眠夜。
我的朋友老胡家住在农科院宿舍,他会想着我(们)在山沟里冇得油水,一切供应皆由长沙、常德等山外运入,万人水电大军仍供不应求,就想法帮我搞了几千斤肥膘。我所在的指挥部修配厂派了一辆卡车,随我出山去取,满载而归,皆大欢喜。党委书记兼厂长的刘爹爹夸我立了功,让我当食堂采购员,一辆南京产嘎斯生活车由我调遣。我当即成为文宣队中第一个调出车间、第一个拿实习驾照、天天可以进(县)城的人。
当采购很风光,一名老司机开的卡车听我调遣,天天进县城,但我驱车近百里进沅陵,路上就看到更有早行人,几处地方或有守株待兔的运输大队、砂石工区的生活车,或惊见前面有人跳车拦截偷偷进城卖菜社员的菜担。有时也会采购不到物资,空车打转身,会觉得无颜见战友,更觉对不起刘爹爹的厚爱。
[那沟]
在夹皮沟享受住独栋别墅的待遇
在酉水与明溪口的汇合处,上溯进山几百米处的两座山之间,就是“夹皮沟”。原来没有沟,但修配厂在明溪旁建厂后,才打上桩,铺上木板,修成一连串的车间、职工宿舍,而凌驾在两山山麓间形成了一条泄洪排水沟。鼎盛时期,宿舍住了有十号人,后来文宣队来了几十个人,这里才史无前例地人丁兴旺起来,有职工在此还生育第二代,如伍星夫妇等双职工。
党委书记兼厂长刘爹爹是地下工作者出身,还是原省水电机械公司“一把手”,有不怒自威的气场。刘爹爹将我调出车间去食堂当采购,引发同事无数的羡慕嫉妒恨。他还让我带着一位知心同事,长沙的“小粒子”入住沟底的排演厅,便于我们创作。我们离群索居,在那峭壁下住了两年多,今天想来,那可是独栋别墅。
有年冬天,小粒子清早开门,见漫天雪花,茅草丛生的夹皮沟银装素裹,却无法下山去食堂打早点了,只得转身回屋煮面条呷。小粒子家境比我好,是父母厚爱的“三伢子”,拿出长沙带来的一钵煎猪油,舀了一勺放进面时,只可惜冇得葱又冇得菜。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小路旁有谁开山种的一块自留地,便饥寒起贼心地去偷菜以果腹。
后来,我又在政治部宣传科,在大坝“前方”广播站工作,并参加了1974年夏天的“截流战斗”,且于当年年终重返省直文化系统,一直在省图书馆工作直至退休。2015年夏天,一起下放的战友重返凤滩。我搭车先行,先到明溪口,但举目回顾,不知夹皮沟所在,便问当地菜农,也不知何谓夹皮沟,那人已久住这里30多年。又来一位更老的乡民,差不多住在这里50年了,他说那些晓得夹皮沟的人大多不在了,他倒是听说过,这里有个工厂,住过人。
青山依旧在,白云千载空悠悠,令人陡生伤感,昔日夹皮沟的生机勃勃,还原为现在自然的生机勃勃,芳草萋萋。明溪依旧静静流淌,远来的旅客多是来闻名遐迩的借母溪打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