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郑州下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冷是冷，不过景也极美，连堵车都显得可爱起来，到处都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终于把电影《第一炉香》翻了出来。
从上映就想看，又觉得张爱玲的东西比起大屏幕的哗众取宠，更适合一个人的时候慢慢看。尤其是在雨天，窝在被窝里，边品茶边细细咂摸，才有味道。
虽然围绕电影的各类差评炸翻了锅，在各个平台传播蔓延，我还是把它珍藏在心底。因为张爱玲和许鞍华的作品我都很喜欢，《第一炉香》更是惊艳了我的少年时代。
张爱玲在写这篇短文时，才22岁，真是让人感慨，
什么样的天才，又经历了多少，才能对人性的幽微和灰暗如此洞察细微。
许鞍华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子，从她过往的作品里能看出来，
她是温暖的、周到的、对人性充满希望和乐观的，
不像张爱玲，
总是把人性的恶赤裸裸地摊开在太阳底下暴晒，让那些欲望、贪婪、算计无所遁形。
举个例子，电影给张钧甯饰演的睨儿加了场戏，拼死拒绝彭于晏饰演的乔琪乔的二次强暴，并且语气坚定地表明立场：不能再对不起小姐。
这种反思和从良，并不是张爱玲的本意，更像许鞍华对人性之美的一厢情愿。
这部电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我觉得不是。
除了个别几处离谱的改编，整体剧情、细节都很忠于原著。
尤其是电影的色调，我觉得烘托出了那股幽暗、潮湿、被欲望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以及人物清醒着堕落的无助和绝望。
张爱玲的作品影视化是非常难的。
细读原文就会发现，她大多是通过景、环境和人物的心理描写来推动故事情节，这些都无法单纯靠大段的旁白或演员的演技来呈现。
对观众来说，理解起来也很困难。
电影毕竟和书不一样，
看书需要沉浸式的投入，而电影更注重观感体验。
比如开篇提到梁府里开到荼蘼的杜鹃花，书里形容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就
已经暗示了人物的命运和结局——被欲望之火灼噬。
这些隐喻很难通过镜头来表达。
还有葛薇龙对乔琪乔从躲避到迎合的态度变化，没有具体情节的话，很难单靠演员的眼神和肢体动作来体现。
不差，但还远远达不到好看。
它没有抓住《第一炉香》的灵魂。
张爱玲的作品虽然被诟病缺乏时代的厚重，但她从来不写小情小爱，而是
透过婚嫁来写女性在那个时代的困境。
而电影呈现出来的更像是一部爱情片。
替马思纯有点可惜。
她不是没有演技，可惜葛薇龙的倔强和清醒，只在她身上存在了一瞬，就又回到了她擅长的青春疼痛片上。
她没有抓住葛薇龙的骄傲坦荡和自我幻灭。
书里的葛薇龙虽然是来投靠姑妈的，但从心底看不上梁太的作风，自恃更高一筹，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就可以避开猎人的陷阱。
她虽年轻，被嘲“面嫩心软没决断”，但在交际场上风情万种、游刃有余。
马思纯只演出了纯情和放荡这两个极端，终究是小家子气了些。
比如她正式住进梁府时，刚好赶上办晚宴。梁太太权衡利弊后，决定暂不让她露面，吩咐下人给她单备一席。
书里写她吃过饭来的，婉拒了。而电影里改编为她察觉到下人的怠慢后，直言“没有啊”，带着傲气和不服气的表情。
我理解导演或者演员试图用这种显性的方式来表达人物性格，
但与丫鬟置气，到底是骄傲还是卑微呢？
《红楼梦》里探春早道出了真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她。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不是说下人低人一等，而是对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不必自降身份。
这是葛薇龙的骄傲。
对下人是，对卢兆麟也是。即使是自己先看上的人，若他没有一点傲骨，不要也罢。
“要是禁不起她这一撮哄就入了她的圈套，也就不是靠得住的人了。我早早瞧破了他。倒也好。”
也是她最初被乔琪乔吸引的原因。只有他不吃梁太太那一套，是唯一不被她的手段迷惑的人。
这些瑕疵，还不至于毁掉这部电影，真正要命的是结尾时，马思纯哭着喊出的那句
“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
，几乎毁了前两个小时试图营造的张爱玲风格。
葛薇龙的悲剧在于看清所有形势后，甘愿堕落，充当欲望的奴隶，这欲望是她自己的，无关姑妈也无关乔琪乔。
所以她才会说：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她太知道她对乔琪乔的爱是怎么一回事了，开始是一种吸引，后来是一种得不到的不甘和征服欲，再后来便是充当她堕落的借口和掩体。
乔琪乔不是霸总也不是纯“渣男”。
乔琪乔是个绣花枕头+风流浪子，他是脆弱得苍白的，带着一点凋零和破碎，像一个无力思考未来的孩童，所以能轻易激发葛薇龙的母爱。
同时，又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无所谓和吸引力，所以能让包括梁太太在内的梁府众人“栽”在他手里。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花花公子或者“渣男”。
虽然是乔家少爷，但
自小匮乏、缺爱，心里有很多的创伤和缺憾，无力填补。他无法爱自己，也无法爱别人，只能在欲望里麻醉自己。
彭于晏的形象过于高大和正派，尽管他极力向“渣男”靠拢，
也无法传递乔琪乔的油头粉面和阴郁颓靡。
和马思纯在一起，画风更像霸道总裁和傻白甜，一个不留神就要上演英雄救美，哪里有半分蓝颜祸水的影子呢。
电影里强行加入的撒娇卖乖的桥段，更使人物分裂。
乔琪乔明白葛薇龙嫁给自己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乔太太的头衔和片刻的欢愉。
他更明白自己娶她是为了什么，
一张随时可用也可扔的饭票。
又怎会说出：“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去陪其他男人”这样的霸总语录呢。
这才是张爱玲的思想内核。
电影终究是差了一口气，形似而神非。
也有让我感到惊艳的，比如，俞飞鸿饰演的梁太太。
她太美了，美到观众不相信这样的女人还需要别人来替他招揽男人。
可也正是她的美，让我看到这个人物身上，
有了很多很多钱和顶级美貌后，依然无法快乐的悲凉。
她在欲望里浮沉，又操纵别人的欲望，看似清醒、独立，且金句频出，
却始终无法活成人生的大女主。
片中，葛薇龙和乔琪乔大婚时，她脑海里闪回的几个画面，配上她清冷、空洞的眼神，无不诉说着一股繁华过后的苍老疲态。
一对新人，佳偶天成，此生，她只能作为旁观者，远远地看一眼。
哪怕是表面的幸福，也与她无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