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武夷山,没有不去看那六株茶之老母(大红袍母树)的。老母之老,一看子子孙孙就知道了,漫山遍野,数不胜数。准确地说,是老祖母不再走动,都成神了,我们不便靠近,也不便大声说话,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它有资格静享那份尊荣。
先坐车,后步行,再走道。道非道,非常道,道之茶,大红袍。这是真正的茶道,曲径很窄,被黑黢黢的山石挤成一条细线,峭壁连绵,逶迤起伏,人就像某种水产,摇摇摆摆,鱼贯而入。偶有宽处,又被茶子茶孙们占着,繁衍化育,茶丁兴旺。有水,有溪,却不流动,慢慢浸润,暗暗渗入。这水经岩石过滤,一定足够上佳,好茶是得好水,若再用这里的泥捏一把壶,就算齐了,茶口水口加上壶口,就当得一个真“品”了,就有“品”位了。
前行不远,沟里有一株茶,看样子应是此处长者。崖壁倾斜而出,如壶盖半掩,留点缝隙敞气,还取了名字,叫“不见天”。不见天日,这日子咋过?郁郁葱葱,一片生机,人家过得好好的,不必过多担心。复前行,就是九龙涧,龙生九子,全在这儿了,可谓龙脉之地。
看到那六株母亲茶了,普通形,平常态,一点也不起眼,醒目的是岩石上“大红袍”三个字。人家是见字如面,我是见字就念,眼前一块石碑,刻着朱红文字,原来是贾平凹老师写的。读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两百多字,入木三分,一下子就写出姿态和神韵。特别是“落土为掌”“母株高在石台如同佛龛,六株分列坐若圣贤”,理趣兼善,真乃神来之笔!
贾老师说的掌,应该是佛手,土都有了佛性,何况岩石,整面山就是一尊大佛。可惜只有六株,九龙窠,窠九龙,若是九株就名副其实,令人叫绝了。《茶经》上说: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这不是一般的烂石,而是火山石,属远古之物,这样的岩茶应是上上品。这茶同我老伴一样,怕晒太阳,没有不行,大了又受不了,最好是阴阳参半,半遮半掩。茶多喜阴,有山挡着,落得清凉自在。石是水之源,云是石之根,云雾重水分就重,水分重茶叶就厚,茶叶厚茶汁就浓。
我尽量地靠近,才看清四株,第一株花开正盛,繁星点点,素颜本真。第二株高挑,挽了发髻,扇形头饰如观音在世,悄无声息地忙着点化布施。第三株最矮,如道童提壶把盏,在腋下窃窃私语。第四株最大,威猛雄壮,像武士横刀立马,在岩边守护众生。另外两株,顺石罅而生,像哼哈二将,上下站立,金刚并不怒目,反觉得和善可亲。下方生长着艾蒿、野菊和荆棘,如同邻里亲属,是那样的协调和睦。
回转的路上,竟鬼使神差般迷了路,误入在山阴道上,遇一僧人,不问来由就说我看的是副本大红袍,正本在永乐禅寺后山的龙口。这下我真成了丈二和尚,一头雾水。他说过去游客对真树多不爱惜,随意采摘,为了保护真迹,只好用那六株小树代之。早年间,大红袍为寺院所有,制茶三红七青,绿腹红边,得山水清气,具岩骨神韵,野生量少,弥足珍贵。清代陆廷灿《续茶经随见录》中说:武夷造茶,僧家最为得法。不信你去看,古茶树布满青苔,岩石上方凿有“茶王”二字。话音未落,一片云雾飘过,人忽一下就不见了,我揉了揉眼睛,半信半疑。四处打望,听见下面有人说话,寻声找到正路,心里还在怦怦直跳,暗暗称奇,莫不是传说中的仙人点化?
武夷山水一壶茶,凡胎岂能辨真假。明珠也好,皇冠也可,状元也罢,大不了只是几蔸植物,本质上还是茶树,演绎一幕山水实景剧,开辟一处旅游景点,无可厚非,这都是从物质到精神的转换,从生态到文化的提升。行走在这样一个纯自然的峡谷里,仿佛是一种拜谒,一种朝圣,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关于武夷山、关于岩茶、关于大红袍的传说,而是一条韵味绵绵的文化长廊,万古山水茶的无穷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