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林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是唐朝大诗人李白在宣城留下的千古名句。敬亭山,位于安徽宣城市北郊,素有诗山的美誉。明高维岳《敬亭山记》:“敬亭浑沌于上古,疆理于周汉,而名胜于晋、唐。玄晖发其藻,太白扬其辉,云蒸霞蔚之色,珠蜚玉贯之文,渐振振矣。”千百年来,多少过往的文人骚客为之倾倒,在这里留下华彩篇章。谢朓守宣城,欣作《游敬亭山》:“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隠沦既已托,灵异居然栖。上干蔽白日,下属带回溪。……”从此,敬亭山名齐五岳。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刘禹锡自夔州赴任和州刺史,经池州至宣州。途中为崔群所款留,他写下了《九华山》一诗,感慨“敬亭之山广索漠,兀如断崖无棱角。宣城谢守一首诗,遂使声名齐五岳。”它的秀色灵气,更给这里的人们增添无尽的灵感,一代又一代文化名人孕育而生。
有宋一代,这里就诞生过开宋诗先河的梅尧臣,百余年之后的南渡时期,又出现了一位“其诗清丽典雅,在山谷、后山派中亦为小宗”的周紫芝。这两位诗人给中国诗歌添上了浓墨华彩的一笔,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后来,每当人们谈到宣城诗人时,则会称“前有梅谢,后有周章。”梅即梅尧臣,周就是周紫芝。然而,在后来的诗歌接受历史中,周紫芝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沉寂了近千年。
一
周紫芝(1082—1155),字少隐,号竹坡老人,又号二妙老人、蝇馆主人、静寄老翁、浣花老人、乌有先生、妙香寮老人、陵阳老子。出生于宣城的一个士子家庭,少居陵阳山。先生孩提时代入乡校,学科举文。由于他更爱前人优秀篇章,往往“为之废业”。青年时期以后,长期过着四处奔波、漂泊异乡的日子。《太仓稊米集》(以下简称本集)卷十四《秀淮亭晚眺时往无为》:“未得三吴去,东来且过淮。要须烦晓浪,聊为洗风霾。飘泊从人笑,穷愁费力排。平生临水意,老去若为怀。”数十年东奔西走,难得安宁。曾两次以乡贡身份赴礼部试(一次在宋徽宗政和七年,另一次时间不详),不第。至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始以廷对第三同学究出生,调安丰军霍邱税,不赴。监户部曲院,判武林丞。绍兴十五年(1145)五月为礼、兵两部架阁。绍兴十七年 (1147)十二月以承奉郎为枢密院编修官,旋进右宣教郎兼实录院编修官。绍兴二十一年(1151)五月出知兴国军,十二月到任。三年后,秩满乞祠,贫不能归宣城,客居庐山。绍兴二十五年(1155)卒,享年七十四岁。
先生之诗名,虽然沉寂近千年,“然其诗在南宋之初,特为杰出。”“诗声厌服江左。”诗歌创作上,先生极其佩服江西派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黄庭坚守当涂,先生携粮欲往,拜于黄氏之门。然不及见,黄已罢去。先生更推崇张耒,尝曰:作诗先严格律,然后及句法。并称得此语于张文潜、李端叔。先生在孩提时代就喜欢张耒之诗,慕“而师之”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秋,张耒坐党籍,解润州任,取道淮阴,将入京,忽被命守宣,遂赴任。此时的先生,虽仅十二、三岁,但对张耒的诗,崇拜得五体投地。每得其诗,如获至宝,喜悦之情,无言以表。此后,见他人诗,“必唾而去之,不顾也。”然而,由于张耒此时心情郁闷,加上先生尚在垂髫之年,终不得一见。先生为此常有抱憾之言。本集卷五十八《见李端叔书》:“某不幸,生世不早,不得望见诸君子,未尝不自叹恨。”成年后的先生,更是推崇张耒的诗。“文采推前辈,儿童识姓名。日边张右史,江左谢宣城。自恨空飘泊,无由见老成。着书如可得,尚足慰生平。”将张耒与谢朓并列,可见张氏在先生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说,他的诗受张耒影响较深。
实际上,他更多的是得益于李之仪的教诲。李之仪居当涂,先生于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七年(1117)两次拜谒,后多有唱和(详见交游考)。先生《竹坡诗话》载:李端叔尝为余言:“东坡云,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镕化耳。”绍兴元年(1131)春,先生避地山间,不能尽挈群书以行。携古今诸人诗唯柳子厚、刘梦得、杜牧之、黄鲁直、杜子美、张文潜、陈无已、陈去非,皆适有之,非择而取也。使小儿辈抄为小集,日诵于山中,行、住、坐、卧,必以相随,尝号为‘诗八珍’。”在战争年代,先生避乱山中,随身带有八位诗人的集子,其中江西诗派‘一祖三宗’杜子美、黄鲁直、陈无己、陈去非,外加张文潜,占大半之多。这不可能是慌乱中随便携带,“非择而取”的。方回《读太仓稊米集跋》认为“此岂适然?学诗者不可不会此意。取柳不取韩,取黄不取苏,取杜不取李,有深意也。”是对的。所以,说他的诗出之元祐,是有道理的。但他“沾染江西派的习气不很深,还爽利不堆砌典故,”故“无豫章生硬之弊,亦无江湖末派酸饀之习。”
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并没有改变其贫苦的命运。周氏在宣城虽是著姓,先生生活却很清贫。《本集》卷十三《次韵冯远猷夜雨屋漏有作》:“我昔在田间,秋霖伤岁熟。常忧床床雨,夜下东屯屋。”先生中年后,家境越发窘迫,过着被不能御寒,屋不能挡雨的生活。常常因囊中羞涩,而担心有客造访。正是“诗翁老去无人数,晚岁移家在河浒。败絮蒙头那复霜,破屋穿天只愁雨。大儿窗下抄奇书,小儿灯前诵论语。明日羞囊余几何,客至无钱具鸡黍。”因此,先生常常感慨:“某素贫,平生辛苦仅营一食。年来身益老,口愈众,早食得一肉、得一鱼,暮则饭蔬。病在饥,不在饱也。”穷困之甚,有时“并日而炊”。时常依靠好友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张伯真就是其中的一位。《本集》卷十九《闻张伯真割奉粟二十斛见遗而书未至戏题小篇》:“浣花老人殊可怜,忍饥更索饥肠语。故人禄米肯长供,司业酒钱时亦与。平生无句可惊人,未审何由坐斯苦。”欧阳修曾说诗“穷而后工”,先生纳闷:我平生并无惊人之句,为何亦穷苦如此,这可能是“诗能穷人”。有时,先生甚至挖撷野菜充饥,“朝甑饭凫茈,暮鼎羮马齿。笋包出土肥,蕨芽含露紫。试采少陵苣,更撷天随杞。”天然野菜吃完后,只得人工种植。《畦蔬一首》,记录了先生植野蔬而食之后的感慨。好在先生人缘尚佳,非但有人接济粮食,更有同郡友人徐伯远授之以地和稻种,以解决先生全家之生计。《本集》卷四十九《答田劵示徐伯远》:“仆行年几六十,老稚逾百指。初无尺寸之田,常仰食于他人。盖世未有贫于此者。同郡徐侯伯远,慨然见怜。割膏腴之地五十亩,分播种之。谷三秤,且约今年秋来,为耕种计曰:此可收以为田劵也。”《本集》卷四十一《听夜雨赋》亦记载:“适有天幸者不慗,遗余有田一廛、有芋一区、有薤百本、有橘千奴。”从中可见先生生活困苦之一斑。
由于家境贫寒,生活窘困,所以,先生一辈子,疾病缠身。《本集》卷六《次韵元杰病中书怀》:“本来无病是维摩,人说烟霞久卧疴。独闭衡门春尚在,却携藜杖句还多。已将名字传三语,懒作悲凄和九歌。止酒渊明今复饮,便须俗客到无何。”《本集》卷十一《病起负暄》:“卧疴初肃霜,小间倐玄冬。老境知几何,半落呻吟中。医师固楚产,砭灼矜神功。巫师杂荒怪,呼吸生雷风。江乡郁毒雾,御湿无鞠藭。况复窘行役,六月伤藴隆。寒热遂百战,药石徒屡攻。槁项与黄馘,苶然非昔容。”病魔不仅侵蚀着先生的身体,更消磨了他的意志。很长时间,他足不出户,甚至泯灭了出仕的雄心。《本集》卷八《次韵似表谢胡士曹分梅花》:“可怜多病闭门叟,对月痴坐空中书。”《本集》卷十一《病中王邦宪》:“别后衡门久不开,壮心消尽已成灰。”四处飘泊的生活,加重了他的病情,交游的朋友也有所减少。卷二十一《次韵德庄送别》之一:“千里辞家复卧屙,赖君一笑肯相过。”在临安,沉疴在床,惟有新知赵德庄常来探视。“病骨骎骎老,清愁日日深”绍兴二十四年(1154),先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寓居庐山。最后,连酬和诗词的精力也没有了。他的生命,犹如西风残烛,走到人生尽头。
尽管沉疴一生,但为百指之生计,先生不得不四处飘泊,长期客居他乡。或寄食友人,或充当幕僚,不得而知。二十一岁,他离乡外出,寓居观桥,以农事为业。《本集》卷三存有《壬午秋日观桥刈获五首》。“交亲不相知,笑我营小筑”(五首之二),筑室焉,似有久居之思。宋徽宗崇宁三年(1104)左右,先生以事适越,数年后回乡,遍游泾县、太平、姑溪等地。政和七年至汴梁,以乡贡赴礼部试。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方腊起事,携家逃亡山区,避其乱。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北走建康。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前往池州,投奔徐使君。次年回乡,年末又遇杜充降金,建康失守,金兵南侵。先生避乱泾县山中,“单于饮马窥长江,巨鼎一沸俱仓黄。我携老稚不知处,流离夜窜泾山阳。”是这次逃难的史事实录。战事稍息,家乡一片狼籍,生活更加艰难,不能自保。应无为军知军之邀,绍兴元年(1131)下半年,先生又踏上了飘泊他乡之路。在无为的三年时间,生活压力有所减轻。《本集》卷十四《六月十二日过笑庵道人颇出近诗》:“无人与作绣川游,共看荷花一雨秋。乞得道人三昧句,破除千斛庾郎愁。来寻午枕林间梦,分得羲皇窗底风。且与笑庵同一笑,不知家在大江东。”可以看出先生此时的心情。由于妻子儿女思念家乡,全家于绍兴四年(1134)又回到宣城老家,继续过着清苦的日子。直到绍兴十一年(1141)赴临安参加殿试。从绍兴十二年(1142),至绍兴二十一年(1151),在临安为官十年。已是七十高龄的先生,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还远赴千里之外的兴国军,出任知军。两地为官,固然是先生原有济世报国的志向,但年近老迈的他,考虑更多的,是一家人的生计问题。绍兴二十四年(1154),贫病交加的他,离开了官场。在庐山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年时间,客死他乡。
虽然先生穷困一生,有时甚至不能自给,靠友人的接济,勉强度日。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不断激化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他在作品中都有所反映(大部分在诗中,词中极少)。虽然对阶级矛盾的认识,他有着有历史局限性,但他对广大人民百姓的关心与同情,还是可以从作品中体会到的。
首先,《本集》在不同层次、不同方面,反映了一些社会不平等现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立场和出发点。如:“本为官家诛黠虏,谁知君侧有谗徒,刚道将军似贾胡。人生富贵一衰歇,会令薏苡成明珠。祁连髙结卫青冡,文渊槁葬无人送。至今行客武溪傍,谁为将军一悲恸。”将军誓死诛尽黠虏,却有谗徒“刚道将军似贾胡”。将军为国捐躯,却无人为之悲恸。“长城窟,古来战死多白骨。征人半作马下尘,犹向阴山斗驰突。去时寥天霜雁鸣,归见玉闗春草生。将军功髙封列城,斗死伍符无姓名。”将军功高封侯,征人却化作马下尘土,连姓名都未留下。“帐前骑士勇如虎,帐下娇娥双脸羞。槁街流血天忽怒,小儿跳梁健儿舞。”军帐外骑士勇猛如虎,英勇杀敌。帐内娇娥尤歌舞。“白羽红旌绕山麓,争向山南射奔鹿。猎夫举网常苦辛,谁寝其皮食其肉。”猎人辛苦所获得的猎物,而被他人所占有。“黄榆落尽河水氷,隋渠两岸无人行,雪花漫天大如掌,北风吹马南人惊。县官藏氷避炎热,健儿凿冰手流血。”“健儿凿冰手流血”,为的是“县官藏冰避炎热。”《本集》卷二《输粟行》,则是对社会诸多矛盾的集中反映:
天寒村落家家忙,饭牛获稻催涤场。燎薪炊黍呼妇子,夜半舂粟输官仓。大儿担囊小负槖,扫廪倾囷不须恶。县胥里正不到门,了得官租举家乐。去年有米不愿余,今年米白要如珠。路傍老人拍手笑,尽道官兵嫌米粗。良农养兵与敌竞,敌骑不来自亡命。田家终岁负耕縻,十农养得一兵肥。一兵唱乱千兵随,千家一炬无孑遗。莫养兵,养兵杀人人不知。
《本集》中还反映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对广大百姓给予了极大地同情。“当时平田作战场,至今遗骼无人藏。旧居虽在人不见,破屋萧萧围短墙。”旧时农民世代耕作,赖以生存的平田,却成了战争场所,遮风挡雨的居所,只剩下残垣断壁。“自从代马饮江水,便恐黔首流饥涎。黄尘白骨尚满眼,锦裘绣帽谁当前。烹羊炰羔固不恶,饥民食糟真可怜。”自从金兵南犯,城乡一遍荒凉,百姓只得以糟糠裹腹,良可怜尔。“云穰穰,麦穗黄,婆饼欲焦新麦香。今年麦熟不敢尝,斗量车载倾囷仓,化作三军马上粮。”由于战争的缘故,农民种植收获的粮食,全部输入官仓,化为军粮。自己只能吃糟糠。《寒食曲》:“君不见,江南江北多战场,去年白骨无人藏。”《本集》卷九《贼退后经旧居》:“反侧虞戈兵,流离厌山谷。师兴解重围,乱定出荼毒。提携望乡关,老稚甘趼足。故里成丘墟,门巷亡诘曲。大木亦已薪,蔓草行可束。东邻杀翁媪,祸难云最酷。白骨在草间,零落不相属。西家各奔窜, 系掳及僮仆。当时黄金囊,掉头不肯赎。新交半亡没,变故谁记录。举家竟何归,寄食叹局促。凶年大军后,旱气日熇熇。涸井不供炊,垢腻那得浴。不知病瘦躯,何以度蒸溽。自从关陜乱,威弧殊未韣。十人九无家,荡析岂所欲。微生何足论,主食久不玉。但愿早休兵,四海各安俗。”《本集》卷三十八《五月悯雨颇闻饥民弄兵于严衢两州间三十韵》,则对饥民的奋起反抗,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先生的家乡,虽地处江南,但仍未能躲过金兵铁骑的践踏。民族矛盾,在他的作品中,也有一定的反映。“偶然浮云变苍狗,身骑髙马称金吾。敌兵仓黄忽南渡,地黑天昏两龙去。”真实地记录了叛臣贼子投金卖国,徽宗、钦宗被掳北行这一奇耻大辱。“朝弹雍门琴,暮歌梁父吟。秋容日欲老,客愁秋更深。问言愁何许,万里怀归心。昔在洛阳日,颇遭边骑侵。骨肉尽奔迸,岁月良侵寻。”《本集》卷十一《次韵罗叔共纪事见寄罗竦字叔共》,更是全面地反映了金兵南侵,给江南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中原困干戈,此事昔固闻。何尝大江南,代马动成群。踊跃万骑入,苍黄两龙奔。五年三避敌,十室九见焚。相公既降敌杜充也,盗贼俱官军。遂令江以南,填山满屯营。老稚五六辈,相呼走荒村。君昔东道主,窜身亦荆榛。两家三十口,既死惊复存。共求草中生,有似麞与麕。
由于遭受战争动乱带来的苦难,先生对和平生活特别向往。“庙堂何日议销兵,携手尚堪归乐土。还我花菇溪上椽,卧听春禽啭桃坞。”先生投奔池州徐使君,向他发出提问,战争何日结束,我回到故乡,听桃花源中春禽的欢叫。在池口,看到高大的战船,他想到“太平无此物,指日望销兵。”体现出他对太平生活的向往。“开元盛事元如许,何日中原不用兵。”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感情。每当获得短暂的安宁,他都显得非常激动和兴奋,并用诗歌将这种心情记录下来。“今年好时节,匹马不犯疆。将军锁金甲,万玉朝明堂。”先生还将对和平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主战人物身上。“一鼓收关河,再鼓擒戎王。兵戈既静洗,不复忧边防。万夫各解甲,四海均清凉。”足以说明他的希望所在。在他的朋友之中,与他交谊甚笃,感情深厚的,也不乏主战人物。如同乡好友詹友端,史书言他“建炎初,上书言复仇取中原事,语甚壮。”好友王之道,于绍兴初,屡谏议和,忤秦相,被贬。后绝意仕进,卜居相山之下,凡二十年。叶义问通判江州,忤秦桧,亦被罢。《宋史》卷三七六《吕本中传》记载吕本中也是因反议和之事,受到秦桧的排挤。此外,还有李弥逊、李光等等。先生集中亦多有颂扬主战人物的诗作。绍兴五年(1135),高宗颁亲征之诏,先生上《为人皇帝亲征起居表》。并喜作《亲征诏下朝野欢呼六首》:
茫茫禹迹混殊方,谁遣中华作战场。今日澶渊寻旧役,会看兵气扫欃枪。
天戈未指敌先摧,掩耳谁能及迅雷。便遣风师清辇路,奉迎北狩两宫回。
谁信妖凶胆自惊,君王亲驾六騑行。江边红日三更出,怪得欃枪夜不明。
汉业当于马上成,谩劳诸将久经营。庙堂早扈南阳驾,已为苍生洗甲兵。
雉扇遥闻拥翠銮,逺方耕凿尚偷安。谁知黄钺临戎地,江上秋风玉帐寒。
请看介子请长缨,白髪书生百不能。谁扫浯溪题岁月,漫郎端欲颂中兴。
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启用主战派中坚人物李纲,并取得抗金战争的局部胜利。先生颂扬道:“今年新起故将军,灞陵醉尉勿浪嗔。文致太平武定乱,非渠谁复清风尘。”诗尾注曰:此诗末章归美李纲。卷七《寄题折将军家忠勇堂折有边功上赐大旗御书忠勇二字以表其功将军因以名堂》:“折侯古将家,雄算詟边土。将军最晚出,骁勇不媚妩。十年守雁门,飞矢射猛虎。平生程不识,不作一钱数。誓言大宛马,唾手端可取。夜半奏捷书,欢声晓飞舞。云旗涂黄金,彩错映寰宇。谈笑开华堂,忠勇掲天语。功成倘坚壁,镇静古所与。何当使敌人,开户玩处女。置酒日髙会,缓带击歌鼔。要令无智名,折冲在樽俎。”更是塑造了一位“十年守雁门,飞矢射猛虎。”的边关将领的英雄形象。同样的英雄形象,还有“夜提王师来解围,燕中老将如猛虎”的燕人刘晏:“昔岁金人始南渡,官军夜遁如脱兔。孤城何啻累卵危,劲敌不殊群蚁附。夜提王师来解围,燕中老将如猛虎。平明横槊属两鞬,疋马驰从敌营去。峥嵘但谓气可吞,仓卒不知身已仆。平生三箭得天山,白骨看成一丘土。马前班剑不动尘,犹胜车中三日妇。”“夜寒有惊鹊,飞鸣绕南柯。苍生愿安枕,壮士方横戈。谁能请缨剑,故地收关河。”则是表现在动乱年代,人们对收复山河的英雄的期盼。“满眼尚添新战骨,何年真起故将军。”同样表现出对主战人物呼唤。
先生性格随和,待人真诚。所以,虽沉沦一生,朋友却极多。
《本集》中,有酬和者,就在一百人以上。在官场上,没有和任何一位同僚发生过矛盾,原因就是“未尝疑亦未尝欺”也。先生是一位知恩图报的人,真正做到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正是这一优良品德,使他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事,使后人对他多有微词。这就是对秦桧的态度上,他显得有点过热。先生来到临安,因秦桧爱其诗(“秋声归草木,寒色到衣裘”),常常献诗秦桧,(是生日诗,抑或所谓“供官诗”,不得而知)“而公亦俯而能听,矜而能容,未尝有一言以督过之。”作为一个位卑言轻、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有人能够赏识他的诗文,而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和鼓舞。在以后的日子里,先生每出一篇,秦则击赏不已,“颇厚遇焉”。绍兴十五年(1145),先生由户部曲院(或是武林丞)迁礼兵两部架阁,确与秦桧的提携有关。所以秦桧对他有知遇之恩。(《宁国府志》记载,他曾和御制诗:“已通灌玉亲祠事,更有何人敢告猷”。秦桧认为是讽刺自己的,将他远贬兴国军。紫芝得知,唯言“士遇合有时,吾岂以此易彼”。这一说法不可靠。先生后来在兴国任上,仍有多首贺秦桧生日诗。)故此,先生对秦是感恩戴德。爱屋及乌,连同秦桧的主和政策,他也奉承地无以复加。(或许此时宋军连连失利,使他对主战派有些失望,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主和一方,也未可知。)《四库总目提要》称,周紫芝集中有献秦桧父子生日诗赋,“殊为老而无耻,贻玷汗青”,是有失公允的。况且,在宋金问题上,先生并未走秦桧路线。他认为,宋对金的失利,究其原因,主要是用人不专、黜陟不明、刚断不足。任用贪官污吏掌管兵权,委以重任,必定丧师割地误国。要想取得对金的胜利,必须革除弊政以自治,赏忠臣、诛奸佞,使忠臣争效死节,壮士勇于敢为。所以,他常常赞美、歌颂爱国将领及主战派(见前引)。所以他上书高宗,“臣愿陛下之于(李)纲,尽以国计倾心付之。勿惑于诋訾不根之言,毋责以胜负不常之势,则经纶天下之大纲,当自有远画。朝廷既治,国势日强,则敌人自然畏服,二圣当有还宫之期。”主战主和,观点甚明。
所以,有的学者在给宋南渡时期词人分类时,将先生归为诗人一类,而未划入奸佞一派(如曾惇),则是公允的。
先生著有《太仓稊米集》七十卷、《竹坡词》三卷、《竹坡诗话》一卷。另有《楚辞赘说》、《尺牍》、《大闲录》、《胜游录》、《群玉杂嚼》等〔五六〕,惜不传。
(作者系宣州区工商银行职员,敬亭山诗词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