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寻道
王玉法
崆峒山下,八月初的骄阳即使是在清晨,也晒得皮肤发烫。好在西北干燥,并没有出多少汗。旅游车入山后,驶入葱茏的森林中。一路车道狭窄,弯急坡陡,松树、栎树、桦树的枝叶擦着车窗,转瞬而过。山路蜿蜒攀升,空气也渐渐清新起来。约二十来分钟之后,到中台下车,一片豁然开朗。四望周边,东有寺院僧房,佛塔高耸;南方是下山的步行通道,直通密林深处;北面树木遮蔽,郁郁苍苍;西临山谷,对面的马鬃山、香山壁如刀削,丹崖上枯松倒挂,一座座亭台楼阁轻巧地立于崖边山顶的繁茂苍翠的林木之间,飘飘然有远离人间的空灵仙气。
崆峒山自古被认为是神仙居住之地。《庄子·在宥》提到:黄帝得天下十九年,到“空同之上”拜访仙人广成子,寻求“至道之精”。这“空同”,一般被认为就是眼前的平凉崆峒山。(也有其它说法)这座大山西控关陇,北通河套,属陇东六盘山脉余脉,是丝绸之路出长安后的“西来第一山”。仰慕神仙的秦始皇、汉武帝,都曾登临崆峒,膜拜神仙。
要寻仙问道,即使如今坐车到半山腰的中台,免了一半辛劳,也不是那么容易。中台向上,过了朝天门即是崆峒群峰的中心马鬃山,通向山顶的愈来愈险峻的山道,名为“上天梯”。这段山路陡峭狭窄,需借助路边铁链上下。古人形容此处“绝壁千重启,连天一径蟠。”(赵时春)虽不及华山千尺幢之险,泰山十八盘之长,但连续数百级超过45º的台阶不间断的攀升,仍然让人心生敬畏。“上天梯”的中途,路边有处小小的平台,不少人双腿颤栗地坐在台阶上歇息,也有人神情沮丧地从此知难而退。
黄帝来崆峒问道时,尚无山路,这位天子只得“膝行”而上。更尴尬的是,《庄子》里说,黄帝初次问道,寻求驾驭阴阳,使百姓健康遂心之道,却被广成子一番奚落:你这种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的管理水平,也配问道?黄帝羞愧而还,把天下放在一边,潜心净虑三个月,又一次虔诚地拜访广成子,这次不问天下,而是问怎么才能活得更长久。广成子一骨碌爬起来说,问得好啊!然后如此这般跟黄帝一番阐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
平台路边的山崖上,有一个壁龛,用三根木棍支撑的高一米左右的小阁楼。据说是仙人广成子与好友赤松子的悬棺。平台后一处小小的院子,一间残破的小庙,堂内正中端坐的塑像,自然就是广成子了。小庙门前虽有一炷香,屋顶和墙边却是杂草丛生,庙内也是简陋萧条,并无游人。看来不少人就这么和神仙擦肩而过了。
《庄子·在宥》中,借广成子之口提出,“抱神以静,行将至正”,“乃可以长生”,才是人君应该追求的道。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慎守汝身,物将自壮。”正如老子所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道有其自身的规则,本不需要统治者劳神费心以各种名义折腾。不强迫民众,自然“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这样的统治者,老百姓只知其人而不知其事,却能天下太平。正所谓“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靠鞠躬尽瘁才能得到百姓赞颂的,只能算第二等级。要求、甚至逼迫百姓歌功颂德的,只能收获畏惧、厌恶和骂名罢了。
司马迁搜寻古籍反复考量而成《史记·五帝本纪》,其中对黄帝的描述:战炎帝、灭蚩尤,设百官、御万民,“劳勤心力耳目”,与道家不同。但《史记·太史公自序》又说“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又是道家的形象。秦汉称道家为黄老之术,显然认为黄帝统治更近于道而非儒。这大概是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前后,治理天下的思路发生了根本变化所致吧。如此想着,不觉到了“上天梯”的尽头。
穿过山石内的岩洞,已然身处群峰之上,形势豁然开朗。崆峒山地处陇东山区与黄土高原之间,曾为远古湖盆,千万年泥沙沉降而成的沉积砂岩,又在地质作用下隆起断裂,因此深沟险壑,峭壁林立。“荡摇虚无中,绝壁倚天起。”(毕阮)向往凭虚御空,追求羽化登仙的道教,一贯喜欢在这样的险峻之处建造宫观膜拜神仙。这崆峒山上,沿途玉皇、王母、广成子、真武大帝等各路神仙庙宇不断,马鬃山顶的皇城内更是众神仙云集。一座崆峒山“九宫八台十二院”,殿阁楼台遍布。一边仙乐风飘,上接云霄;一边香火缭绕,享受众信徒顶礼稽首。
从马鬃山顶向南,经山谷稍下行,再向上攀登,是崆峒最高峰的香山。沿途更有岔道通往各处宫观,路途曲折无暇浏览。香山上有香山寺、混元楼。混元楼为近年所建,其内各层供奉道教各路神仙,雕梁画栋气宇轩昂。登此峰顶高楼,只见山外西、南、北三面是浑厚连绵的黄土塬,弹筝湖波光粼粼,遥望下游的泾河,“千里长如带”。(王褒)极目天穹,碧空如洗,无一丝纤云。近日因新冠疫情阴影笼罩的心情,不禁变得坦然。阴阳消涨,生死循环,亘古有之;洪水猛兽,疬疫灾荒,万年不断。如此江山,一点儿瘟疫又能奈何?过分担心忧虑,不过是心神不宁而役于外物。不如听听广成子的建议“抱神以静”,学习学习庄子的教诲“缘督以为经”。前路虽塞,但天地之大,又岂无可去之处?且行他处便是了!
王玉法 网名天中散人。医生,诗词爱好者,淮西诗社,狼社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