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逃离了蒸笼般的小城,来到久违的全胜峡。
车至麻皮湾水库,映入眼帘的是一潭被太阳炙烤得无精打采的水,哪里还是记忆里那汪碧幽幽、浩淼淼的绿水?心头闪过丝丝缕缕的失望。
我所谓的记忆,已经是几年前了,我不禁摇头暗笑自己的痴。
入得峡谷来,亦没有酒旗招展、游人熙熙攘攘的景象,出售核桃、小米、小豆、木雕等山里特产的小摊还在,摊主操着我熟悉的亲切的乡音,招徕着寥寥的游人,年岁渐老,越来越想逃离那些俗世的繁华热闹,本质上,我只是一个浪迹人群的寂寞的山里孩子。
入峡渐深,有风夹裹着青草的味道拂过脸颊,带着清凉的爽意,唤醒了我蛰伏已久的记忆。
记得第一次来全胜峡,留给我最深印象的,便是甫入峡谷那一股带着清鲜气息的清风,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草木被雨水清洗后,绿得那么纯粹,那么深情,仿佛要把积攒了一年的生机都喷吐出来。
那时,我还是一个眼里只有黑和白的书呆子,生活是简单的三点一线,而全胜峡还只是一个知名度不高的待开发风景区,山树草木、峡流溪潭,悬岩峭壁,处处充满着浓郁的朴野气息,在一户农家院里,吃着地道的农家饭,听一位尊敬的长者侃侃谈说开发前景,风吹过结满累累苹果的枝头,似乎还有鸟儿在密林中鸣叫,一切是那么简单的明媚。回来后,做成了一个片子,大量的现场水声、人声、笑声,让那个视频也带了水意淋漓的欢乐。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后来,多次因工作关系到全胜峡,有时逗留,有时匆匆而过,但每次到全胜峡,心里都有一种故友重逢的亲切。我确信: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间,冥冥中自有不可解的缘分,即便见识过一些名胜绮丽的风景,虽则惊艳赞叹,但真正熨籍心灵的,仍是故乡全胜峡这片山水。
2016 年夏末,爱人病后出院,经历了一场小劫难,我们选择在这片山水间稍憩身心,那时景区已见气象,许多人工设施的落成,让全胜峡这个朴拙清丽的村姑有了些许粉黛的痕迹,我们居住的客房临山而建,清晨推开窗户,满目青翠,清风过耳,白天我们相伴在山间散步,听水声在峡谷激响,晚上枕风而眠,伴风入梦,两个终朝在风尘里奔波得疲累了的人,能得这一刻远离喧嚣、与花草私语的闲暇,岂非获天之福?
某个黄昏,游客散去,峡谷安静了许多,吃过晚饭,我独坐在一个亭子下,看夕阳慢慢从西山消散,突然,狂风大作,阴云滚滚,紧接着,一场倾盆大雨冲天而降,这场猝不及防、令人惊诧莫名的风雨,就这样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它颠覆了我对全胜峡和风煦阳、鸟语花香的印象。
在以后的几年里,当我一次次被莫测的命运之手播弄而痛苦难熬的时候,当我一次次被生活的残酷坚利刺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在全胜峡遭遇到的那场风、那场雨。在人生的修罗场上,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到,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祸福在等待,但是,风雨过后,必是晴天,而那些击不垮的我们,也终将使我们强大,而在这个过程中流下的泪水、汗水、碱水,也必将成为壮大我们孱弱肉身不断强健的养料。
此刻,我沐浴在全胜峡的风中,隔着长长的光阴的隧道,我已经是饱经风霜的知天命之年,我怀念初见全胜峡时那缕清风的明媚,我也不再惧怕那突如其来的飓风暴雨的袭击,更不会再有“我不知道风往哪儿吹”的软弱和迷惘。在这样一个夏木阴阴的下午,我写下与全胜峡的风的窃窃私语,我想,它会懂。沿着宾馆前的溪流溯流而上,初极狭,不过是潺潺小河。复行数十步,一窝碧潭横卧群山间,河水汇聚于此,似在集结,继而向远方奔流,视野骤然开阔起来,颇有几分桃花源滋味。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行走间,水流愈发温柔,继而无声。
站在小石桥上俯瞰水流,或温柔妩媚,或澎湃激昂。山涧间一道秀水飞流直下,从飞瀑中喷溅出来的小水珠细如烟尘,弥漫于空气之中,成了蒙蒙水雾,给山涧林木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大气磅礴之意,与之前的如镜深潭形成强烈反差,让人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文/贾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