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桥头堡陡峭的坡度,我迈开脚踩在几乎只供一人上下的石梯上。经过六十多年岁月的风雨磨蚀,我担心石梯不稳,一边用力拉着螺纹钢做的栏杆,一边又快步朝上爬,想尽快实现几十年来的梦想。
还在读小学时,传来了万里长江中游的武汉实现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喜讯,我年少的心向往着到横跨长江的桥上,头顶蓝天,脚踩滔滔大江,鸟瞰武汉三镇!岁月如梭,当梦想还在脑子里云游时,家乡重庆开建白沙沱长江铁路桥的消息传进了课堂,老师反复讲,学生奔走相告:“重庆要建设长江大桥了!”为此,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心中的重庆长江大桥。我在作文中说,我想站到长江大桥上看风景,看轮船从我脚下游过。有同学一脸不屑:“你做梦吧。”老师也解释:“那是铁路桥,肯定有战士站岗保卫,你上不了的。”
早在1952年7月1日,成渝铁路建成并全线通车了。火车从重庆出发,沿长江西行,风驰电掣,经小南海车站,与白沙沱擦身而过,一声呼啸,钻进猫儿峡北岸金界山的石灰岩肚子,穿过两个隧道直奔成都。可是长江南边贵州等地的物资与旅客要想搭上成渝铁路的火车却很艰难。由于长江天堑阻隔,贵州到四川的川黔铁路到了綦江赶水却止步不前,不管人或物,都得转换其他交通工具。从川渝运往滇黔桂等地的大批物资,到了成渝铁路线上的铜罐驿火车站后,只得由人工搬运到冬笋坝码头,装上轮渡,运到长江南岸猫儿沱码头,再用人力或绞车搬上岸,经过几番转运,才能装到川黔铁路赶水段的火车上。从南面各省运到川渝的大量物资,也得在猫儿沱港口下货,用船渡过长江到冬笋坝码头,转装到停靠在铜罐驿火车站的一辆辆货车上。如此周转,既耗人力物力,效率又不高,制约了经济社会的发展。于是,建设白沙沱长江铁路桥提到了议事日程上。从1953年选址开始,到1955年动工建设,再历时四年多,终于在猫儿峡下游出口处白沙沱和珞璜宽阔的江面上架起了一座铁路长江大桥——白沙沱长江铁路桥(又名小南海大桥),成为重庆最早修建的长江大桥,为后来的重庆桥都写下了坚实的一笔。
这座继武汉大桥后的长江第二桥,北接成渝铁路,南接川黔铁路,全长820.3米。它还有个特别之处:为了和成渝铁路垂直高差几十公尺的铁桥相衔接,从成渝铁路小南海站开始延伸出一条铁道(应是川黔铁路四川方向的起点),一路向北、向东、再向南,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借以逐步增加坡度,然后和高高的铁桥北头吻合。所以乘客坐火车去南边綦江、贵阳等地,经过小南海站,近距离就看见铁桥了,但要走很久才能转到铁桥上,常常弄不清楚个中原因。
岁月匆匆,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座60多年前建设的铁路桥已不适应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在它下游几十米处崛起了新白沙沱长江特大桥,上层为四线铁路客运专线,下层是双线货车线,为渝贵客车线、渝贵货车线引入重庆枢纽的重要过江通道,又是未来渝湘客车线的过江通道。局外人不知道的是,这座特大桥写下了世界桥梁史的新篇章:世界上首座六线铁路钢桁梁斜拉桥,世界上首座跨度最大、荷载最重的六线铁路钢桁梁斜拉桥,世界上首座双层铁路钢桁梁斜拉桥。2018年1月25日,新白沙沱长江特大桥与渝贵铁路正式通车,横跨长江的火车经重庆西站来往直通,再也不绕那个大圈了。
老铁桥光荣退休了,在桥头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岗把守的护桥卫士也撤走了。如今,成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供市民参观游览。白沙沱、珞璜两岸的居民终于可以不坐船过江,实现了徒步跨过铁桥相互来往、赶场的梦想。我也实现了梦想,专程赶去,一步步攀登上桥参观游览。站在桥上,迎接八面来风,放眼四望,我看见长江水从狭窄的猫儿峡喷涌而出,在白沙沱与珞璜之间形成浩渺的湖泊,万吨货轮从脚下缓缓游过,珞璜电厂高大的烟囱几乎和我比肩,旁边新桥那蓝色的钢桁梁似乎触手可及,一列从重庆西站驰过的巨大鳗鱼般的白色动车仿佛从我肩膀上面飘过……
猫儿峡北岸的金界山上灰白色的云雾聚合缭绕,西斜的太阳射出万把金剑,刺破云雾,珞璜电厂、两座大桥、桥下的楼房、黄褐色的江面、来往的船只、桥上从我身边经过的男女老少都沐浴在金光中。
霎时,满目灿烂,世界一片金色!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