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沙沿着唐五代潭州古城墙漫步,走过北门、东门和南门,终于要走到城西了。只做个视角单一的今人,是很难欣赏完整这座古城的美的,所以我试着给自己不同的角色,有时候假装自己是潭州刺史,有时是来寻找福地洞天的道士,有时是积极入世的禅师,又或是搭乘帆船沿江而来的胡商,或是抱着长沙窑瓷壶为客人斟满春酒的酒肆老板娘。终于到了这一天,在城东锦泰广场坐着城际列车一路向西前往朗州(今常德)的路上,一千年以上的时光在窗外的田园上呼啸而过,我突然意识到城西之门,其实是一道最为玄妙的门,牵一面而动全局,看一眼已过千年。
西城门,是一道门还是多个“门”?
对于2000千多年未变过城址的长沙古城来说,西边的护城河就是湘江了。走在灵官渡附近的湘江路上,会看见“唐风长廊”的字样,不赶时间的话,我会从很久以前对应着妙高峰的南湖港那里向北走,经过灵官渡、朱张渡、橘子洲大桥东,经过潮宗街路口、营盘路口,走到北端的新河,并眺望着更远的鹅羊山。那历史上的西门有哪些呢?城防之门又是在哪里呢?
明末清初的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湖广六里写道:“临湘城即今府治。《志》云:府城西为碧湘门,城东为济川门,城南为临湘门。又有清泰门,城西北门也;长乐门,城北门也;醴陵门,城东门也;浏阳门,城东北门也。……今城,盖明初因旧址修筑,有门九:曰浏阳,曰小吴,曰驿步,曰德润,曰朝宗,曰通货,曰正南,曰湘春,曰新门。城周十四里有奇。”由此可见,五代时潭州城西有碧湘门,而明清时西边有四门:驿步,德润,朝宗,通货。看上去,这些门更多是依附于码头而设立的通商之门和便民之门。
潭州城的西城墙,似乎没有真正的城防之门。从历史军事经济交通有关的记载和故事来看,潭州西部的城防,其实是从离府治更远一点的地方就开始了,它不仅仅是借湘江为天然屏障和护城河,还是整座城池的防卫关键。
倚仗湘江守卫城西或者说全城,最近的有南津城和北津城作为护卫。南端有湘西故城、橘洲子戍,湘江西岸的岳麓山以及凤凰山、天马山、桃花岭,湘江东岸的妙高峰东瓜山,一西一东形成拦截。北有三石戍和浏口戍,在三汊矶大桥东和浏阳河、捞刀河入湘江口。正如《水经注》里说:“湘水又北,迳三石山东,山枕侧湘川,北即三石水口也,湘浦矣;水北有三石戍,戍城为二水之会也,湘水右迳浏口戍西,北对浏水。”
更远一点,还有铜官(石渚)与靖港东西夹击作为潭州北端戍西的第一道防线。从三国时代吴蜀的前沿阵地开始,让程普划江而立的故尉城,就在中晚唐产销长沙窑瓷器的“石渚草市”的附近,以应对作为借长江经洞庭入湘江而来的兵马,铜官的石渚以及对岸的靖港是潭州北的第一道防线。
戍卫潭州是城防,也是打通或保障南北经济的要道
不仅是三国时期,这些守城的“门”或者说要塞,还可以从唐初李靖为讨萧铣,在铜官湘江对岸靖港沩水入湘江口驻兵得到印证。亦可以从五代时期马希萼与马希广之争、太平军与清军的交战、抗击日军四次长沙会战,都可以得到印证。
和平时期,这些地方就是天然的良港,繁华的码头,税收的重地,思想和文化交流的庭院,而一旦烽烟起,它们就是戍卫长沙城西的“城门”和要塞。
这也就难怪,在中晚唐五代的和平时期,石渚草市的长沙窑能从湘江入洞庭进长江,到达扬州,在那里继续完成内贸和外贸的集散。或许除了民间和市场的追捧,也有官方对这一漫长通道的护航,因为,安史之乱后,中央政府对中原地区的控制渐弱,而南方的湖南,以潭州为中心,正在成为保障政府税收的经济重地。而唐末和五代后期,由于战乱又起,石渚草市失去了和平的保障,转为战时的要塞,长沙窑就没落了。
所有的守城,倘若不能变守为攻,那注定是要失败的。所以,除了守城,还要保持粮草补给和经济要道的畅通,因此,对于长沙城来说,城西的守卫是重要的,保持宁乡和浏阳的通道,也是必须的。
如此看来,我所走过的都不是偶然出现,岳麓山上的道林寺和岳麓书院,天马山下有湘西古渡、橘洲子戍,妙高峰的城南书院,峰下的南湖港和西湖桥,还有灵官渡、朱张渡,沿着湘江东岸再往北一点,是有着大宗货物吞吐的小西门、大西门、潮宗门,是会春园(开福寺前身)的新河,再远一点,就是浏阳河入湘江口,三汊矶、石渚。而宁乡和浏阳,南禅宗在那里发展得如火如荼。这一切,与城防戍卫、经济流通乃至思想与文化的繁荣,都是一条重叠的路线。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