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永明
金沙江崖壁上的纤道,是让人崇敬的。一旦步入纤道,头顶是直插云霄的绝壁,脚下是一路狂奔的惊涛骇浪,在提心吊胆的眩晕和恐惧中,踏上那一段段用钢钎和铁锤一锤一锤凿出的纤夫之路。
遥想200多年前,开浚金沙江航运的人们,赤膊露肩,在猎猎江风和怒吼狂涛中,在悬崖峭壁上挥舞着斧凿的场景,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金沙江穿越崇山峻岭,历经千万年形成了深邃的峡谷。流域内山高谷深、落差大,水流湍急,“十八险滩”自古就被视为畏途。历史上,人们把金沙江称为“千古闭塞之江”,任其肆意流淌。千百年前,众多有识之士提出开“千古闭塞之江”,使之与长江黄金水道相连,“片帆可达吴楚,舟楫直下东溟”。但是,由于自然环境太过艰险,始终难以实现这一宏伟的愿望。
从明代开始,人们逐渐意识到,开通金沙江航运,将是由川入滇的一大捷径,能带来极大的便利。明朝正统年间,靖远伯王骥、巡抚黄衷、汪文盛,就曾对开通河道动议,但因历代少数民族政权,中央王朝对金沙江流域的控制力还不强,最终未果。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工部右给事中王元瀚曾正式上书开发金沙江航道。清朝雍正及乾隆年间,京师及各省钱局铸币用铜主要依靠云南各厂供给,每年外运铜总量达三四百万公斤。随着中原对滇铜等物资的需求日益增长,单靠陆路的人背马驮已难以满足需要,水运难题的解决迫在眉睫。为确保京师及各省铸钱对铜的需求供给,经鄂尔泰首倡、庆复力主、张允随坚持,3任云贵总督不遗余力地奔走呼吁,开浚金沙江下游航道工程终于在乾隆五年(1740年)的冬天开始实施。
金沙江开浚工程,起自东川府小江口,讫至四川省宜宾市新开滩,全长650多公里,分两段施工。上段从小江口至永善县黄坪乡,共计336公里,于乾隆五年十一月动工;下段从永善境内大兴金沙厂至新开滩323公里,于乾隆六年十月动工。浩大的疏浚工程,共征调云、贵、川三省民工80多万人,耗银数十万两,抽调府、厅、州、县官员任督察之责。当时,开修航道的工具和办法极为原始:先伐木为薪,堆放在露于水面的礁石上纵火焚烧,再灌水骤激,待礁石酥脆,再用斧凿捶打。而修建金沙江两岸的纤道,工匠要悬空在崖壁上凿孔、楔桩,连成栈桥,再用斧凿捶钻修整。
至1745年,下段开通;1748年,上段开通。历时8年之久的建设,千古闭塞的金沙江终于看到了舟楫,实现了“舻舳相接,欸乃之声应山而响,而自蜀至滇商贾贸易者,亦络绎往来矣”。金沙江航运最盛时期,大小木船一天达200余艘,下运贡铜、上运盐米,年运铜量150余万公斤。实际上,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金沙江航道上段一直没有真正开通,滇铜自小江口上船,直航川江,枯水期辅之于盘驳、吊滩等措施,可勉强通行。汛期一来,水势、滩险等情况复杂,船毁铜沉事件时有发生。于是,只能把铜银从陆路转运到永善境内的黄草坪,再上船沿金沙江航运出滇入川。
黄草坪,又名黄坪,是永善县金沙江边溪洛渡水电站库区的一个小镇。清代有诗云:“古坪黄草盛,蜀道一江通。”黄草坪历来就是边疆和内地物资商贸往来的一个江边小镇,也是清代铜运线路上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和码头。滇铜京运的路线比较复杂,主要包括分运、递运、长运3种运输路线。分运,即各铜矿厂将铜料运到云南、四川、贵州的官铜店;递运,各官铜店将铜料运至泸州官铜总店;长运,是泸州官铜总店沿长江、运河将铜料运至京城。黄草坪正好处于分运和递运之间一个重要的中转码头,年运铜量占总运量的四分之一。清代在铜运线路的各水陆要冲设有铜店,黄草坪便是当时铜运线路上9个铜店之一,称为“黄草坪店”,俗称坪店,由永善县经管。据《云南铜志》(卷四)“各店店费”中记载:“永善县经管黄草坪店接运京铜,因金江夏、秋两季,水势溜急,未能装运。俟江水归漕之时,定例于十月开运,次年四月撤站。”
金沙江航运开通以后,黄草坪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区位优势,迎来了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正如张允随呈乾隆皇帝的奏折所说:“不独一省一时之利,实西南万里疆隅久安长治之计也。”而且,航运带动了沿途商业的发展,尤其是航运码头,各省客商蜂拥而至,“较陆运之费,可省十之二三,并将来川省商民闻风贩运,盐、米流通,民食亦可交接济”。据实地走访,当时黄草坪庙宇众多,如万寿宫、南华宫、川主庙、黑神庙等;黄草坪民居多为“前铺后碉”布局,前面临街是铺面,后面建有碉楼用于贮存货物和防御。
2013年5月,溪洛渡水电站下闸蓄水,昔日繁盛的黄草坪,如今已沉入江底,成为了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