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初总是好奇地探索这个世界,要走到一定的时候,才会偶尔问,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哲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我有幸在童年时代可以同时欣赏、把手或者脚丫伸进两个湖,一个叫年嘉湖,一个叫跃进湖,它们都在浏阳河的九道弯附近,它们的前身是浏阳河的旧河道和附近的小湖小塘,最后因人工改变而形成了两个相邻的湖。
当然,无论前世今生,它们都一直是在罗洋山下。
我与罗洋山的猴子是邻居
幼年起随外公住在年嘉湖和跃进湖畔,彼时父母都调去了外地的国防大厂,而舅舅在园林系统建筑公司任职,长驻烈士公园里。进公园要门票的年代,大家要么打月票每天早晨进来锻炼身体,要么就是春游秋游才进来玩。而我只要愿意,每天都可以蹦蹦跳跳进出公园的大门,工作人员都认得我。想玩什么游乐设施,也不要买票,当然队还是要排。生活在公园里的幸福感,弥漫在整个童年时代。
烈士公园虽然不小,但总有玩到头的一天,彼时还没有谈恋爱的舅舅带我拓展着玩的地盘。
一天,舅舅问我要不要去看猴子,我当然连连点头,还以为猴子搬进了烈士公园里住。舅舅神秘地说,跟我来。于是我跟着他爬上住所附近的山头,山不算高,从没有爬到过顶。走了不远,遇到一个铁门,上了锁。舅舅掏出一根铁丝,捣了几下锁就开了,跟电影里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张门通往动物园,而那座山,它的名字叫罗洋山,又叫大富山。
我当然是看到了活蹦乱串的的猴子,还有可爱到让你可以忍受它的慢腾腾的熊猫,一脸傲娇都懒得睁眼看你一下的老虎。我们原路返回,舅舅把锁小心地挂上,继续锁好。自此我才知道,我和这些动物们是山上山下的邻居。
站在罗洋山上俯瞰,年嘉湖像一个大大的圆盘,波涛拍岸。而跃进湖像一只短靴子,平静出奇。去体验它们的性情,往往是通过坐船。我就住在游船码头附近,再往里走一点,当时还有一个造船厂,看规模并不只是供应着这一个公园的需要。草地上有忙忙碌碌的蚂蚁,也堆着许多斑驳的木船,浑身涂满桐油,彷佛原本就在那里,不知岁月为何物。
罗洋山惊艳了韩愈的眼,也让郭焌终身痴迷
罗洋山下,东面原是浏阳河的河道。
1000年前唐人韩愈来到罗洋山的时候,可以远眺浏阳河的秀色,可能还能看到湘江的身影。而且那个时候,罗洋山可不仅仅是今天烈士公园里跃进湖畔、废弃的动物园以及省社科院这一块残存的这一点山。它以今天国防科大为中心,从东风路起,包括了烈士公园,往黑石渡、九尾冲、陡岭、东风体育场(协操坪)、省政协等,方圆达数平方公里,大大小小连绵起伏的岗丘,组成的罗洋山山群,茂林覆盖,峰峦峭拔,与美丽弯曲的浏阳河第九道湾共同成就了长沙城东北的胜景。
永贞元年(806年)从衡山来到长沙的韩愈,面对似乎温柔包裹而坚定守卫着半圈长沙城(东北边)的罗洋山,加上获大赦后看天地万物皆同喜的愉快,他写下了让此山声名在外的《罗洋远眺》:“绕廓青山一座佳,登高满袖贮烟霞。星沙景物堪凝眺,遍地桑林遍囿花。”当然他还游览了岳麓山的道林岳麓两寺,其诗被宋人蒋之奇加在沈传师、裴休、宋之问、杜甫4人的笔札和诗篇后,与欧阳询的书法一起供入岳麓山上的“四绝堂”,从而成为“六绝堂”。
还有一个人对罗洋山终身痴迷,那就是以“罗洋山人”自称的清人郭焌。出生在罗洋山下的郭焌乾隆九年(1744年)中得举人第一名,后来被授国子监学录,迁助教,尤关心经世之学,1755年卒于贫病。其著作结为《罗洋文集》,以《橘洲赋并序》最为称道。郭焌在外地题诗均落款“罗洋山人”,在韩愈的影响力基础上,进一步使罗洋山名声在外。以至于纪昀在写笔记体志怪小说《阅微草堂笔记》的时候,就有一篇气氛神秘的《罗洋山人诗》。
在诗篇和小说里美丽神秘的罗洋山,被不断切割,大部分被填平,渐渐淡出了今人的日常视线,似乎就要被遗忘了。但听说有人提案,建议将老长沙动物园原址改为长沙罗洋山原生态植物园。这让从小生活在罗洋山下的我,行走在潭州时,倒是多了点欣然。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