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路旁古松参天迎风泻涛，怪石嶙峋星罗棋布。一路上遍山漫野都是鲜花，姹紫嫣红。
我们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闷闷不乐。
明月禁不住向牧瑾问道：“小施主，我那天从师父门前经过，好像看见你已经跪拜认师了，怎么你们一起去……”
“明月，你胡说些什么哪！”
二师兄打断了明月的话。他看众人不开心，也不多说，带领我们在千山南麓的一个集镇雇了辆马车，径直来到辽东郡治所襄平。
在城东一个大院内，他让我们稍候，叩门先进了院。
不大工夫，二师兄来唤我们。
一长者已在客厅门前迎候，相貌颇似清风道长，只是看上去略小几岁，一把络腮胡。
进入客厅，二师兄向我们介绍道：“这位是黄超师傅，武艺高强，你们跟他好生学习。”牧瑾当即领着我们跪拜认师，恳求收留。
黄师傅道：“诸位请起。既然是清风兄长相托，我岂能不尽心教授。”
此时，屋后传来噼噼啪啪的械斗声，我们不觉一愣。
黄师傅喊来一个叫李忠的汉子，让他领着我们随意去转一转。穿过前堂，来到宽敞平坦的后院。有20多人手持不同兵器，正在那里操练，看得我们眼花缭乱。
旁边陈列着兵器架子，架上刀枪斧钺、叉矛戟鞭，十八般兵刃一应俱全，都擦得雪亮耀眼。
二师兄住了一宿，着急回去。牧瑾请他再次向清风道长转达谢意。二师兄道：“这里我们常来，后会有期。”
送走了二师兄，黄师傅说道：“你们初来咋到，让李忠领着好生逛逛襄平城，看看这地方跟你们那儿有何不同。”
多拜和赖济格乐得直拍手，连连叫好。
我们一边往城区中心走，李忠一边给我们讲道：“这襄平城已经有差不多500年的历史了。那还是战国时期，燕国的大将秦开带领军队，把盘踞在这里的东胡人一直撵出千里之外，在这里设置了襄平县，归辽东郡所辖。
“到了秦始皇二十五年（肇批：即公元前二百二十二年），秦兵攻下了辽东。第二年，统一全国，天下分为三十六郡，襄平县依然归为辽东郡。
“东汉末年以后，中原大乱。辽东太守公孙度趁机割据自立，自封为辽东侯，称平州牧，以襄平县为平州和辽东郡的治所，大兴土木，愈加繁华。”
阿布铎的求知欲望颇强，赶紧问道：“师兄，‘辽东侯’是管理辽东的大官，那‘平州牧’是什么哪？”
李忠答道：“平州是地名，指古代九州之一幽州的东部地区。‘牧’的本义是放牧牲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牧’成为各个州行政长官的名称，就有管理民众的意思了。”
多拜好像听出了门道，嚷嚷道：“什么管理民众啊，当官的是想把民众像牲畜一样放牧。这还不懂，真笨！”
众人哈哈大笑。李忠说道：“你别说，这个小兄弟讲的还真有点儿道理。”
说说笑笑之间，就到了闹市区。这下子我们的眼睛更不够用了，感觉处处都是那么新鲜，与挹娄、夫余地区大不相同。砖瓦结构的房屋俨然齐整，仔细一看，有的砖、瓦上面竟然雕饰着精美的图案。
李忠告诉我们：“屋檐最前端的那一片瓦叫作瓦当，俗称瓦头，也叫滴水檐，起着保护木制飞檐和美化屋面轮廓的作用。瓦当上的图案有云头纹、线形纹、饕餮纹、文字纹、动物纹等等。你们看这一片瓦当，绘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右边的是翼虎、鹿、鸿雁、鱼……”
多拜咧着大嘴说道：“嘿嘿，这鹿还挺像呢！”
阿布铎又问道：“师兄，这边瓦当的字都念什么哪？”
“我念给你听：千秋万岁、长乐未央、万寿无疆……”
赖济格嚷道：“哎呀，这砖上的画像更漂亮！”
李忠：“那叫画像砖，画面内容有建筑、人物、车马、狩猎、乐舞、宴饮、杂技、驯兽等，还有神话故事呢。走吧，到别处看看。”
（肇批：秦砖汉瓦，果然名不虚传！）
平坦开阔的街道两旁是一家又一家商铺，穿戴着各种服饰的游人熙熙攘攘。偶尔有花轿过去，里面的妇人身着绫罗绸缎，打扮得花枝招展，赖济格都看傻了眼。
忽然，后面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游人们纷纷闪到一边。只见旌旗猎猎，一辆前后左右都有羽林军护卫的鸾辂走过。
赖济格道：“这是谁呀，真是威风！”
李忠道：“又是九旒又是旄头的，别人谁敢呀。车里坐的肯定是太守公孙康，学他爹的派头呢！他刚刚嗣位，还不懂规矩。既然归顺了曹操，还敢这么搞！”
阿布铎：“这是怎么说呢？”
李忠放低了声音：“这一套都是皇帝的规制，一个州牧哪能搞啊？世道混乱时，他爹自封辽东侯，没人管。等局势稳定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时，多拜和赖济格都吵吵饿了。李忠领我们进了一家不小的饭馆，要的是全鱼宴。
我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欣赏着四周墙上的壁画。
李忠告诉我们：“这一幅是《凤凰阁图》，那两幅是《宴饮图》和《车骑图》。绘制壁画，首先要在墙体上涂一层拌有草灰的细泥，再刷涂一层很薄的石灰，然后就可以在白底色上绘制了。”
酒足饭饱，李忠领我们拜谒了汉二祖庙。庙里供奉的是汉高祖刘邦、汉世祖刘秀。之后，我们去了南城门。
李忠又给我们讲道：“这最外面的城墙也叫郭城。看，城门外还有一道半圆形的城墙，是依附于城门且拱卫城门的，叫月城或者瓮城，瓮城的门叫壅门。
“这瓮城的城门通常与廓城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果将郭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就可以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城外还有护城河。”
牧瑾听得津津有味，还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记不住的地方，就请李忠再给讲一讲。
城南有一处祭天的坛墠。牧瑾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不时地向李忠请教。
（肇批：《三国志·公孙度》载称：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追封父延为建义侯。立汉二祖庙，承制设坛墠于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鸾路，九旒，旄头羽骑。”
先辈对襄平城的描述，与此对上了号。）
李忠站在高处，指着一条河流说道：“那条河战国时叫衍水，现在称作大梁水，老百姓叫它太子河。”
阿布铎问道：“我听说帝王的儿子被确定为继承人了才叫太子，这条河怎么叫太子河呢？跟哪个太子有关呢？”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燕国太子丹呗。他派荆轲刺秦王未遂，第二年秦军攻破燕国的蓟都，燕王喜和太子丹率众退守辽东。太子丹藏匿于衍水中，后人就称衍水为太子河。”
多拜来了兴致：“李师傅，荆轲刺秦王是咋回事儿呀，你给讲讲呗。”
李忠触景生情，慷慨激昂地讲道：“且说秦国的大将王翦攻克了赵国，俘虏了赵王，霸占了赵国的土地后，又向北进兵，来到了燕国南面的边界。燕国的太子丹十分恐惧，就派人请来了义士荆轲……”
他讲得有声有色，众人听得血脉贲张。特别是讲到在易水边，荆轲与送行者告别时吟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连特别刚强的多拜都落泪了。他慨叹道：“这才是不怕死的英雄呢！”
落日的光辉再一次染红了西面的天空，几朵红霞的边际镶上了金色的亮光。我们几个人足足逛了一天，才意犹未尽地回去了。
次日，黄师傅让我们五个人各选一种兵器。我与牧瑾、阿布铎学剑，多拜与赖济格使刀，在黄师傅和李忠的指点下，开始与众人起早贪晚地一起操练。
起初我还觉得挺新鲜，可没过几天就感觉到练武这么辛苦，而且单调乏味得很，一个动作要反反复复地练习。
“出刀要快，重心要稳，得靠全身的力量去带动刀刃，”在操练场上，那位平素亲切和蔼的李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凶巴巴地冲着多拜大声喊道，“再来一遍，劈、刺、斩！”
再看多拜，一颗颗汗珠接连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教练刚说休息一会儿，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嚷道：“师傅，这‘劈、刺、斩’我都练习几百遍了，什么时候教我真正的刀法呀？”
李忠笑道：“真正的刀法？不会走路的小孩就想学跑步？”
“谁不会走路啊？”多拜不服气地嘟囔着。
“赵六，你过来！”一个瘦小子从队列中跑了过来，李忠对他说，“你去把木桩搬来一个。”
瘦小子将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桩抱了过来，竖立在地上。
李忠说道：“多拜，你若能一刀斩断这个木桩，我就教你真正的刀法。怎么样？”
“好咧，看我的！”多拜自恃有一身蛮力气，挥起大刀，猛地朝木桩砍去。只听梆的一声，木桩应声倒下，多拜的刀也随之脱手，陷入那木桩之中，费了好大劲才拔了出来。
李忠大喝一声：“赵六，你来！”
“是！”
只见赵六手握刀柄，站稳身子，凝神聚气，面色庄重。突然，他眼露杀气，手中的那把刀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身形一动，步如流星，刀似闪电。啪！木桩被拦腰斩断，下半部分仍然竖立在地上。
“哎呀！好！”多拜连吐几下舌头，不再吱声了，乖乖地拿起刀又练起了劈、刺、斩……
这边我跟黄师傅学剑更不容易，什么点、崩、刺、撩、挂、劈、云、抹，什么腾空跳跃、立劈横抹、点刺撩崩、勾挂缠云，花样繁多，难记难学。黄师傅说，刀似下山猛虎，剑如翻海蛟龙。
剑术的特点是灵活、敏捷、潇洒、飘逸，气势连贯，变化多端，刚柔相济，剑神合一，必须下一番苦功夫方能有所长进。
别看黄师傅、李忠他们在操练场上很严厉，其实这些秦人都很友好，在生活中处处对我们关心、照顾；我们也是怀着一种感恩之心善待他人，大家相处得和睦融洽。
光阴似箭。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我们都感觉到自己的武艺在不断长进，兴致越发浓厚，也就更加不辞辛苦，废寝忘食地苦练。
尤其是牧瑾，他那敦朴的性格深得黄师傅喜爱，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用心，加之他原本有舞棍的基础，剑术进步更快。
有一天，黄师傅让牧瑾演练一番，但见他将一把长剑挥舞起来，忽而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忽而如春蚕吐丝，柔中藏刚；忽而如游龙穿梭，身械齐动；忽而如白蛇吐信，出神入化；忽而如急风闪电，拧旋滚转，真个是剑随身动，身带剑行，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众人啧啧称赞。
我发现，牧瑾跟黄师傅学起孙子兵法来兴致更浓。
黄师傅有一部曹操的《孙子略解》，李忠说这部书弄到手可不容易，是他的一个给曹操当侍卫的师弟弄来的。
每当黄师傅讲起什么《谋攻篇》《军形篇》《兵势篇》《虚实篇》《地形篇》等，牧瑾都听得如痴如醉。
他还以倭彻库部落附近的兴隆山、王勃脊山为例，跟黄师傅探讨布阵法，连李忠都对他青眼有加。
这一天，我们正在后院练武，黄师傅在前厅打发人喊牧瑾我们五个人，说是千山有客人来了。我们连跑带颠儿地过去一看，是二师兄和明月来了。
众人这个高兴啊，互相询问对方的情况，十分亲热。
待众人稍微安静下来，二师兄道：“大师兄和师弟从中原回来了，他们说汉献帝已经被迫让位，曹操死了，他儿子曹丕当了魏国的皇帝。今年是黄初元年。”
黄师傅颇有感慨地说道：“400年的汉朝就这么垮台了？咱们……”
二师兄道：“垮台了。不过，倒了一个皇帝，又出来三个皇帝。”
阿布铎问道：“怎么是三个呢？不就是曹丕吗？”
“刘备、孙权的势力都很强大，也会跟着称帝的。现在夫余国的尉仇台国王病入膏肓，宫廷内人心惶惶。”
二师兄对牧瑾说道，“师父让我转告，你们应当回去了。他送你两样东西，让你回去再看。”二师兄拿过一个包袱，牧瑾双手郑重接下，热泪盈眶。
明月在一旁说道：“师父还让我俩挑选了五匹好马送给你们，嘱咐你们走小路，尽量避开夫余官兵。”
牧瑾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几步蹿到屋外，口喊“师父”，朝千山方向跪拜。众人唏嘘不已。
黄师傅劝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要有缘，还会相见。李忠，快去安排酒宴，晚上咱们痛饮一场。”
当晚的宴席上，众人畅谈友情，开怀豪饮。
席间，牧瑾央求二师兄讲一讲中原的奇闻趣事。
二师兄借着酒劲儿，也不推辞，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从大师兄那儿听来的故事，什么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啊，什么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啊，什么诸葛亮设七星坛借东风啊，众人听得啧啧称羡。
二师兄还讲道，曹操死后，曹丕企图除掉怀才抱智的弟弟曹植，逼迫他行走七步吟诗一首，若不能则从重治罪。曹植当即口占一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众人听了，有的叫好，有的感叹。
赖济格嚷道：“哎呀，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兄弟！”
我瞅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孤陋寡闻！”
第二天吃过早饭，二师兄与明月回千山，我们一行五人回家。黄师傅让我们挑选了几件兵器。
众人难舍难分，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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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治所——古代指地方政权的政府驻地所在，包括：省治、府治、州治、县治等。
羽林军——我国古代皇帝的禁军。
鸾辂（luán lù）——天子王侯所乘之车。《吕氏春秋·孟春纪》：“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
九旒（jiǔ liú）——1.古代旌旗上的九条丝织垂饰。2.古时官冕上的九串垂珠。曹植《七启》：“九旒之冕，散耀垂文；华组之缨，从风纷紜。”
旄头（máo tóu）——古代皇帝仪仗中一种担任先驱的骑兵。
坛墠（tán shàn）——古代祭祀的场所。筑土曰坛，除地曰墠。
血脉贲（bēn）张——贲张：1.扩张突起。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三》：“夫金石燥烈，益以火力，亢阳鼓荡，血脉贲张，故筋力倍加强壮。”2.激奋。《武汉战纪》：“四川以保路案激民变，粤东、湖北诸省均汹汹起反抗朝议，人心贲张。”现多以血脉贲张形容人激动、兴奋的心情。
唏嘘——1.叹息。《老残游记》第八回：“题罢，唏嘘了几声，也就睡了。”2. 抽噎；抽泣；抽搭，哭泣后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冯雪峰《月灾》：“我们觉得在我们的眼里都已含着两泡泪，我们几乎都唏嘘起来了。” （文中图片源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