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伍家乡,温润、清新。我们伫立在共联村的江岸边,眺望远处。日月天地,草木山水,情奔景涌,游走无声。苍茫的画面、辽阔的诗意,都是寂静而汹涌的美。
长江一万里,巨岭九千重。夹江而峙的荆门山算一重,伍家岗长江大桥如一贯飞虹横跨南北。大江滔滔,逝者如斯。巨拱桥梁如悬在钟摆上的时间,禅定水云间,所有具象万千的事物总是低微于抽象的时间。
譬如,这一侧立足伍家,那一侧栖身点军的跨江大桥,充满了几何美学的悬垂弧度,在时间里永远只是那惊鸿一瞥。彼时彼地,此时此景。天空轻盈的云影,竖琴横卧的桥身,都倒映在江面,成就了眼里的图景。多少年了,这些堆叠的云层还一如俯视众生的眼。它们谙练怎样的旧事,又见证了怎样的变迁?只是,美景代谢了沧桑,记忆渗透了过往。
还有,这新建的滨江绿化带,绿草如茵,花团锦绣,如锦缎延绵数公里,仿若从天堂一角裁切至人间,充满了绝望无言的大美。“几年前,曾经车水马龙的共联滨江大市场,变成了如今山清水秀的绿色长廊。”共联村委书记彭正平声音洪亮,充满底气。几棵高大的树冠正弥漫出一种暖夏的气息,它们没有直抒夏天的盛宴,却让我们从内心里感受到了葱茏的绿意。这样的场景让人感怀,既熟悉,又陌生,给人以充盈的想象。这是生命沧桑的见证,也是历史无言的呈现。
假若梦想和生活没有衔接之处,那它就不值得向往,也不会被时间记住。
2016年,伍家岗长江大桥江北段开工兴建,位于共联村三组的村民面临拆迁的局面。共联村商企众多,村民们开小店、租房屋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忽然一下化为乌有,村民们产生抵触情绪。彭正平十分理解村民的心情,但是为了大城的建设,为了全市人民的利益,他们不得不作出牺牲。
“村看村,户看村,群众看的是干部。”彭正平二话没说,率先拆除了自家的房屋,为此他损失了每年五六万元的房租收入。彭正平的垂范行为在村民中起到了很好带头作用,24天内,就完成了301户清点丈量工作的99%。自我牺牲的天平对面,还需要称量什么?旧村消失,新的安居小区奇迹般展现,温婉静美,风韵无双,就像单调的万花筒里旋转出了美妙的图案。就连安居小区花坛里的几朵小花,也能兀自开出一个袖珍的春天来,宛如华章承转之间的起伏与呼应。
2018年7月,彭正平参加完市、区两级落实习总书记指示的专题会,关于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的重要讲话令他心潮澎湃。为落实长江生态保护,集石材加工、金属回收、砂石销售等为一体的共联滨江市场马上要进行拆除,这意味着村级收入将因此遭受重大损失,彭正平心疼不已。但保护长江是造福子孙的大事,这个牺牲他们必须要作,义不容辞。他坚信,这每一粒曾经带来疼痛的沙,都将在贝母的包裹中变成熠熠生辉的珠粒!
彭正平顶着巨大压力,统一村两委班子思想,逐层做通承包老板、骨干经营户的思想工作。半个月后,泰丰石材城推动搬迁工作。当年9月13日全村最后一家对环境有影响的企业——泰丰石材城搬迁结束。该村相继劝离、搬迁或拆除28家企业,村集体“腰包”每年减少近1000万元。但岸线复绿行动,已如大幕徐徐开启。曾经杂乱不堪的石材城现场,被时代的神秘之手托起了一个关于明天的梦想:岸线生态复绿后,环境焕然一新。四野千山绿,周天万类齐。石材城的遗址还在记忆里,早有九万朵浪花奔涌过来,繁华过处,似水无痕,但落在上面的阳光溪水般明亮,几乎听得见相互碰撞时的清悦之音。哦,那已经是石材城繁华旧梦的遗址。几株虬结有力的树枝都要延展到平静的江面了,那一抹倒影,也像骨节硬朗的字体。每个字都是共联人献给长江的情诗!
我们看到,一条绿色长廊正顺江攀延,颇像一支跃跃欲试的先遣部队,将与延伸到临江溪的滨江大道形成合围之势。许多红花绿叶正在返回枝头的路上,新的生命在暗处萌动,它们将以盛放的芬芳和蔚然的新绿来大举攻占宜昌城区。在迎春的鸟语里,憧憬宜昌的绿色未来是一件多么充满诗意的事情啊。当然,我们不会忘记共联村曾经付出的一切。
共联村的努力和付出,是长江沿岸众多村落的一个缩影。他们如同新时代打磨的红宝石,将镶嵌在长江两岸,散发出内敛而温润的光泽。围绕长江的都是树的芬芳、花朵的呼吸,然后是阳光一点一点地浮上来。它们不是浩大的华丽烟火,而是长江沿岸人民日常披覆的礼花图案,生活在长江沿岸的每一天都将是幸福的美丽节日。
时间的潮水退去,曾经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彭正平早早就开启了村集体企业的转型升级模式,他提前谋划,淘汰落后产能,大力发展商贸、物流、仓储等高质量、低能耗产业,建起了共联商贸大市场,成为城东商圈新地标,可每年新增500多万元的村集体收入,实现了乡村振兴生态发展的新跨越。商贸市场占地广阔、排布浩大,如新构筑的巍峨城堡。每到夜晚,这里便如群星闪耀在人间,如银河流溢在凡尘。只说夜景的倒影,便已概括太多隐喻。
共联村的发展变化,是一个裹挟了速度与时间的词。那种震撼,是诉诸感觉的,不是抒情,也是非叙事的,像一个盛大的梦境。能感觉到,却说不出。我想表达最多的是心灵的震撼,却无法完美地呈现出那些变化中的图景。仿佛就在我要落笔记录的刹那,文字也会突然消失。
陈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