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很可能有两棵草,也许品类不同,但接受同一个时期的阳光雨露,汲取同一个世界的养分和映射出的光。读懂这根草的成长,就能得到那根草的大致经历,便能渐渐清晰感受到它们所处的时代的轮廓与气象。先有南朝的烟雨催生发,接续着唐宋的疾风,在湖南的大地上,确实吹过这样两根劲草:它们一个是潭州的石渚草市,一个便是衡州的草市镇。
我在灵山古渡旁看到了草市镇的第一印象
在唐代的潭州,长江、洞庭湖、湘江、沩水、石渚河等水流汇聚的附近,存在着一个“石渚草市”。它不见诸典籍,却作为陶瓷上的铭文,出现在阿拉伯沉船黑石号的一只长沙窑瓷碗上。沉船的年代,大约是唐的宝历二年。而长沙窑的身影,已在世界上29个国家和地区不断涌现。宋有清明上河图,但唐还没有一幅画,给我们绘出石渚草市的模样。我们只能从陶瓷的碎片、沉船的存量,各地的发掘物,以及李群玉的《石潴》诗里,去推测它惊人的规模。
“说到石渚草市,我首先想起我的家乡附近,也是有一个草市(镇)的”,距离起第一次在长沙窑专题讲座上听说起另一个草市的名字,到我亲眼看到它的时候,已是2年后的秋天了。
湖南的秋天,照例还是有“秋老虎”的,在秋雨与惊雷的间隔里,天气依然热且闷。我经炎陵,过金紫仙山,来到洣水和永乐江相聚的灵山古渡,并登了不高但颇有仙气来历的灵山,寻找炎帝神农的踪迹,听闻汉代中山靖王的后裔故事,也感受草市镇的气场。
作为衡阳市衡东县的下辖镇,如今的草市镇,其实是一个边界地区,东面接壤攸县菜花坪镇、鸭塘铺乡。而在历史上,每年的春分时节,在油菜花香绵延不断的洣水河畔,近有各乡村民,远至周边的衡山、攸县、安仁、茶陵以及江西等地,都有客商和百姓,带着自己的土产,从水路从陆路,纷涌而至,到草市镇来“赶分社”(春分赶集)。
一个初秋正午,我来到的草市镇是安静的,鸡犬在街市里相望,凫鹥在秋水中畅游,街上的店铺倒是林立,还是古朴的样子,卖的货似乎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那种气质。店主们可能是因为住着自己的房子开着门店,所以门庭安静时也不惊慌,闲在那里打着麻将,但会友好和及时地回应人的询问。店铺里丰富的商品其实也说明这里并不凋零。我买了一双十二元的水晶拖鞋,换下秋日登山沾满露水的白鞋,倒也十分漂亮和舒适。
街巷里还都是青色的石板路,踏上去十分亲切,让人相信这里还有着更多传统的习俗依然鲜活存在。潭州的太平街、潮宗街、碧湘街,也曾有着这样的石板路,石渚的草市据说也是有的。
草市镇形成和发展,和石渚草市有同样起点和大环境
市和集,自古以来就有,最初是先民自给自足经济之余的补充形式。而在东晋或是六朝时代起,在离城镇稍远,交通却十分便利的地段,在自然形成的民间集市上,政府开始介入一定的行政管理,于是出现了草市。在城市夜市的基础上,唐代草市从城市发展到城外的村镇,逐渐演进为相对集中的跨地域性商业中心。唐朝中期以后,农村商业跟随城市商业的发展态势,草市更盛。唐末五代,由于中原地区战乱频繁,北人南下,而城市富户和城市居民,留潴到草市建草屋居住避难的也有不少。这使其中一些草市更加繁盛,有的竟发展成为新兴城镇。而宋代草市,随着经济和手工业进一步发展的基础上,则已经具有很完备的饮食和服务设施,且进一步打破了唐代坊市制度的限制和城郭的限制,逐渐在城郭以外的地区更多出现。
草市在民间贸易的基础上注入了一定官方行政管理,说明商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这些在州县城以外的水陆交通要道上,或关津驿站所在之地附近,形成的各地草市,交易的商品主要是农产品、水产品、盐、酒以及日用百货等生活必需品。草市镇的交易品,应该也多是如此,以满足周边和内贸需求为主。而像石渚草市那样,把长沙窑同时做成大规模内贸和外贸的,倒是十分罕见。
在唐宋时代,高道们奔走山川寻找福地,高僧们在菩提下也走江湖顿悟,诗人们在耕田里读书也在宴席上切磋,而寻常的百姓,常常在草市里“抱布贸丝”。尘外道僧,花间诗人,庙堂官员,陌上百姓,他们都是映着这个世界上的五彩光束的花、树、草。我期待来年的春分,带着自己的一点手作,也去株洲和衡阳边界的草市镇赶一回市集。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