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之丘与圣塞巴斯蒂安礼拜堂。
米库洛夫:南摩拉维亚最美城市
图、文/叶克飞
发于2021.4.19总第992期《中国新闻周刊》
晚上十点半,我驾车从奥地利北部进入捷克境内,前往酒店。这一路夜车都在捷克摩拉维亚地区的边境地带游走,大多数时间只有路灯相伴,有时甚至没有路灯。偶尔经过小城镇,路边民宅也罕有灯光。生活简单的欧洲人,早早将生活调至安静状态。
也正因此,黑暗中那座雄踞于山顶、夜景灯光如缎带般勾勒出建筑轮廓的巨大城堡,就成为半路上的惊喜与震撼。那时我并不知道,它是我第二天的目的地——米库洛夫城堡。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小城米库洛夫。从停车场走出时,路旁的旅游宣传牌上便有一张米库洛夫城堡的夜景照片,我才知道原来昨晚已与它见过面。
米库洛夫位于捷克东南部的南摩拉维亚州,靠近捷克与奥地利边境,有“南摩拉维亚最美城市”之称。它以米库洛夫城堡为中心,城镇环绕山顶的城堡而建。
因为依山而建,小城每条道路都有优美弧度,道路两侧的建筑五颜六色,依偎着蓝天。它们清一色红瓦斜顶,立面有繁复的巴洛克风格,也有文艺复兴风格。犹太元素仍然随处可见,记录着过去的犹太人聚居地身份。
在米库洛夫的历史上,有一张经典照片流传甚广,至今仍可在博物馆和许多书籍中见到。在照片中,纳粹元首希特勒被一群欢笑着的孩子们簇拥,还有大批成年人在向他敬礼,背景则是无数卐字旗和标语,显示着人们的狂热。照片摄于1938年,根据之前签订的《慕尼黑协定》,捷克斯洛伐克的部分土地被划归德国管辖,希特勒曾专程来到米库洛夫这个捷克斯洛伐克德语区重镇视察。
山羊碉堡。
那时为希特勒欢呼的人们,不会预见到未来的惨痛。作为犹太人聚居区,米库洛夫在“二战”期间人口锐减,一批批居民踏上前往集中营的车厢,再也没有回来。
“二战”后,捷克人回到这里,并驱逐了那些讲德语的亲纳粹者,其中就包括了米库洛夫城堡的所有者——兴建城堡并于1575年开始在此长居的奥地利贵族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
这座位于帕拉瓦山丘上的巴洛克式城堡,外观呈扇形,以圆柱形塔楼为轴心,两列房舍向两侧延伸。其中一侧加设了三层拱廊建筑,顶端有绿色洋葱头的塔楼。
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曾在这里接待过拿破仑、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和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等大人物。曾经的金碧辉煌、纸醉金迷,如今早已成为回忆。唯一留存的是城堡地窖里的巨型酒桶,1643年诞生的它是欧洲第二大酒桶,容量达到惊人的十万公升。
米库洛夫是摩拉维亚地区的葡萄酒重镇,早在公元3世纪便开始酿酒,尤其以香气浓郁的白葡萄酒著称。小城中的酒坊街遍布小型酒庄,郊野的葡萄园酒庄更是迷人。不过说老实话,葡萄酒的品质与橡木酒桶关系极大,所以酒桶可不是越大越好,因为它使得葡萄酒无法与橡木充分接触。这个巨型酒桶的存在,为的或许只是彰显家族的“豪气”吧。
如今的城堡花园有平整草地和精心修剪的花丛,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漫步于城堡花园的石板路上,可以见到米库洛夫的另外两个高点。近一点的是一片断垣,依稀还能见到瞭望塔的样子。它建于15世纪,如今已被废弃,当地人称之为山羊碉堡。碉堡上方有小小的旗子飘扬,当地人告诉我,有旗子飘扬就意味着碉堡对外开放,可以作为观景台使用,一览老城。但若不知这个窍门,就可能爬上去吃个闭门羹。
相隔较远的则是位于城镇东边圣灵之丘上的圣塞巴斯蒂安礼拜堂。数百年来,它与米库洛夫城堡遥遥相望,是当地人的心灵归依之地。
走出城堡,沿石板路蜿蜒向下,便是主广场,也是米库洛夫老城的中心。因为沿山而建的缘故,漏斗形广场呈坡状,四周散落着不同颜色的建筑。
通往城堡的路口处,有广场上最有趣的建筑。这是小城最著名的咖啡馆,淡绿色墙身和白色窗棂本属寻常搭配,可它们几乎全部被深绿色的藤蔓植物所覆盖,几乎连店招也遮去大半。人们坐在拱廊里喝着咖啡,头顶和身后都是藤蔓,简直就像置身原始森林。距之不远的另一个路口处,是小城最知名的餐厅,白色外墙绘制着漂亮的花纹与人像,还有带有立体感、宛若尖石的墙砖,很是别致。
广场中央的圣三一纪念柱,相对欧洲城市随处可见的同款,造型和雕刻水准都只能算是普通,不过纪念柱四周围绕的长椅,却是最好的晒太阳之地。与之相对的土黄色双塔建筑,立面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两座方形塔楼以罗马柱搭配,拱门上方的白色圣灵雕塑十分精美。它原本名为圣安妮教堂,后来成为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的墓室。从1617年到1852年,共有45名家族成员安葬于此处。
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的墓室。
相比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的豪奢,在我眼中更能代表米库洛夫的是慕夏。
广场一侧有一条慕夏街,为纪念新艺术运动代表人物阿尔丰斯·慕夏而得名。1860年出生于南摩拉维亚的慕夏,1879年前往维也纳一家剧院从事布景设计,因为剧院失火焚毁,衣食无着,只能离开维也纳,来到米库洛夫。所幸当地一位热衷投资艺术的库恩·贝拉西伯爵及时出手,不但聘请他绘制壁画,后来还资助他前往慕尼黑艺术学院、巴黎朱利安学院和克拉罗西学院深造。
虽然后来资助因私人原因突然停止,使得慕夏只能在巴黎靠绘制插画和借钱维生,度过成名前最后一段黯淡时光,但米库洛夫仍可算是他的福地。若非伯爵雪中送炭式的壁画绘制工作,慕夏很可能在困顿中改行;若无资助深造,慕夏也不会得到学院派的熏陶,新艺术运动也就少了旗手。
后来的慕夏,作品红遍欧洲,尤以招贴画最为经典。即使在遥远东方,民国时期的上海滩美女月份牌和日本漫画中的女性形象,都有慕夏画风的影子。
慕夏也曾两度赴美,成为热门的设计师。1910年,他放弃在美国的优裕生活,返回捷克创作“斯拉夫史诗”。这个由二十幅巨大油画作品组成的作品,耗费了慕夏18年时间,也容纳了他对祖国全部的爱。
1939年,纳粹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身患重病的慕夏成为首批被逮捕者之一,不久后落寞辞世。
相比布拉格和巴黎,米库洛夫不过是慕夏人生的一站。在几年的客居时光里,这个籍籍无名的青年住在慕夏街的一栋小楼中,不知未来,更不知道这条路在多年后会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他也不会预见,自己在这座小城里汲取的养分会催生一个艺术时代。
离开米库洛夫时,站在郊外公路边回望小城,象征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的荣光与威权的巨大城堡几乎占据天际线下的大半空间,但我知道,这远非小城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