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锐
樟树下是一个因大樟树而得的地名,位于株洲市经开区(云龙示范区)的龙头铺兴隆山社区。
(一)
沿着长株高速行至职教城附近,一问地名樟树下,人人皆知。我家就住龙头铺,坐公交车只要一站路就到了樟树下,一下车,远远就能望见那棵大樟树,如一把巨大的绿伞,笼罩在一些老旧建筑之上。
这是我目前见过最大的樟树,听说树龄已经逾400年了,古树高过了旁边那座五层楼,覆盖地面的面积大概有三四百平方米。远看树影浓密,因春天发新芽,外面一派新绿,走到树下才发现里面已经老态龙钟了,有的地方枝叶稀疏,因不堪重负,有几根压得很低的粗枝,还用木头支撑了起来。树干好粗啊,热心路人说,得六七个成人合抱才能围拢。
在这树荫之下,我常常流连忘返,脑子里也会浮现出自家门前的三棵大樟树,以及好多往事。
(二)
我家门前也有三棵大樟树,虽不及樟树下的大樟树那么大、那么高,但也是树荫浓密,树干粗大,一个大人都环抱不下。其中一棵树上有个硕大的喜鹊窝,喜鹊每天在树上喳喳叫。
春天,樟树叶落得多,扫了一层又一层,直至全部换成新叶。夏天,樟树上会生出一种绿色的,被我们唤作“火辣子”的虫子,如果虫子或虫毛掉到人身上,会又痛又痒,极其难受。当然,樟树在夏天也给了我们全家足够的阴凉,所以我家老屋的夏天是不热的。秋天,樟树上会结籽,那种绿色的小颗粒,是打枪的好材料。我们砍一截两头空的竹筒,拿一根筷子,竹筒这一头塞粒樟树籽,那一头塞粒樟树籽,拿筷子轻轻一撮,“嘣”的一声,另一头的樟树籽就射了出去,很好玩。冬天,樟树的叶片全都结冰了,随意摘下一片就是晶莹剔透的冰叶片,十分漂亮。我们拿着冰片,或含在嘴里感受它的冰凉,或把冰片放置火炉,让它化成水。
(三)
但我是不喜欢樟树的,甚至有一段时间,很讨厌樟树。
因为打从记事起,父母就说我是樟树上捡的。父母刚开始说这话时,我是有过怀疑的,但他们越说越真实,我仿佛看见某个晚上,樟树上被人放了个篮子,父母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取下篮子,发现了我,然后就把我抱进屋了。父母打我时,想起我捡自樟树上,就会越想越难过,难怪他们下手那么狠。我甚至想过,某一天,我的亲生父母会以三棵樟树为线索,找到樟树,找到我,带我回家。
后来,我提出要找自己的亲娘时,母亲又骗我说是樟树上结的,满树的樟树籽,有一粒大如西瓜,掉下来,他们捡起发现原来是个女孩。我又为我的亲娘是棵樟树而难过了很久,也曾痴痴地望着樟树,希望它再掉下一棵大如西瓜的籽来幻化成弟弟或妹妹。这种为身世失落的心情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童年。
那时学到一个生字“次”,老师说“次”表示第二、不重要的、质量或品质较差的。我曾在户口本上看到我的那一页,标注了“次女”。顿时,我泪如雨下,难怪我是次女,难怪我是不重要的,难怪我是差的,都因为我是樟树上捡的。
后来,别人告诉我“次女”又可以组成“姿”字,是很美好的字,我又仔细研究了一番,确实是很好的意思,这才没有因为“次女”而责怪樟树了。
(四)
承载我儿时回忆的其实不仅仅是家门口的三棵樟树,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去大樟树下赶集,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事情。
樟树下的集市几十年都是逢一逢六,从未改变。每到赶集的日子,我们就从家里走十几里山路,来到樟树下赶集。这也是樟树下最热闹的时候,远近乡邻有东西出售的,都会早早来到樟树下占地盘,要买东西的人,也到樟树下来挑选。水果零食、衣服鞋袜、锅碗瓢盆、农具、鸡鸭猪狗……赶集的日子,樟树下常常水泄不通,特别是夏天,人们坐在树下边乘凉边拿草帽扇风,久久不愿离去。
后来,集市扩大,樟树下成了卖家畜的专用场地,父亲就曾用土车装着猪崽子在樟树下卖,也曾在樟树下买回几头小猪回家养。再后来,集市经过几次搬迁,离大樟树渐远,樟树也被围墙保护了起来。但人们还是习惯说:“喂,到樟树下赶集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