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上所有的喇叭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沦落为噪音制造者时,有一个地方,哪怕道路再畅通无阻,司机们仍会情不自禁地按响喇叭,像在不约而同完成一种致敬。
洋洋乎,盈耳哉,天地山川像是沉浸在“马蹄声碎,喇叭声咽”中,油然而生的还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情。每个身临其境者,得知背后壮烈的故事,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动容。
朋友,你到过天路七十二拐吗?它像一条巨龙伏在国道318线上,坡陡,弯多,险急。这些特点使得它集中体现了川藏线这条大动脉的奇险,是专家众口一词的“公路病害百科全书”。汽车喘着粗气翻过海拔4658米的业拉山口,天路七十二拐镶嵌在逶迤群山中,草长花开,绚丽的云朵触手可及,如童话里的仙境。驱车而下,犹如坐在4D影院中。远望,像一幅震撼人心的油画横亘在眼前;近看,每一道弯都近乎一道鬼门关。当30多公里的路,曲里拐弯地从山顶下降到2800米的嘎玛沟时,算是真正体验了一把“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
能有这条天路,多亏了解放军!听着藏族司机次加的介绍,我的脑海中不由翻开当年十八军解放西藏的那一页历史。是啊,莫去埋怨藏道难行,脚下这条难于上青天之路,还是一个甲子前解放军官兵用血肉之躯和简陋工具开辟的。1950年初的西藏,12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没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公路。肩负神圣使命的解放军,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把“离天三尺三”的山踏在脚下已是奇迹,在缺少工具和机械的情况下,硬要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一条路来,用的何止是力气,更是命啊!
我仔细看过当年的历史图片,筑路官兵腰间拴着绳子,半空作业;架桥官兵在湍急的怒江上,手拉手筑墩搭桥。让人不由地担心,倘若绳子磨损、桥板滑倒,人能不掉落深渊?一旦头上巨石松动、河中沙陷,也同样命悬一线了。潜伏在天路七十二拐脚下的峡谷,不绝如缕地回响着一个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让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里每推进一米,总要伴随修路官兵的流血牺牲。全长两千多公里的路和桥,在将士们战天斗地的无畏牺牲和付出中,终于在1954年底开凿出来,从此天堑变通途。
车行至愈来愈窄的峡谷,两边壁立千仞,在涛声澎湃的怒江钢架大桥上,我们下车驻足停留,在风中倾听一个故事。20世纪70年代,十八军受命将这座便桥改建为水泥混凝土拱桥。建桥时,有一位战士在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血肉之躯化为桥墩,永远伫立在此。
何等壮烈的故事啊!值得每一个来往的汽车兵按响喇叭,值得每一个游客点一根烟、洒一杯酒,也值得我们步行过桥,以特别的仪式表达一种特殊的致敬。
怒江大桥长不过百米,却是世界上最难修建的工程之一,放眼四周,当年十八军官兵为打通天险而殊死奋战的情景似在眼前。旧桥洞四周打着时代烙印的口号和标语清晰可见,如同陈列着一段修路史、一部牺牲图志。不管是当年解放西藏搭建的便桥、建设西藏改建的水泥混凝土拱桥,还是前些年为繁荣西藏而在原址上架设的钢架桥,都洒满官兵们的血汗,展现着中华儿女多奇志的豪迈。
当我深情注目那尊如擎天柱般的桥墩时,脑海里油然浮现一批批官兵集结敬礼的画面。桥有名,牺牲者却无名可查。后来新桥通车,为了不惊扰无名烈士的英灵,也为了纪念这段历史,就保留了这座旧桥墩。风里雨里,旧桥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护着新大桥,像仍担负着永远不变的使命。
这一处深沟峡谷,四处苍山,蜿蜒绕转,逼狭崎岖,前挡云烟,后遮去路,前瞻和后顾都让我内心波翻浪涌:这条天路,这座大桥,不只是一条路、一座桥那么简单,是无数英雄用生命换来的世界奇迹!
返程中,我们幸运地躲过了泥石流,却也因为多滞留的两个小时,体验了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壮美。随着汽车由低向高驶向4000多米的业拉山口时,每个人都凝神静静倾听着那曲“喇叭声咽”的交响。
雪域隔世六千里,怒江奔涌三百旋。来过西藏的人,都说阿里远,那曲高,林芝美,昌都险。我从东海之滨远道向苍穹,采得天地英雄气,但为此行立一言:没来过天路七十二拐,没经过怒江大桥,何道阻且险;没走近高原军人,怎知光荣来自使命!
作者:钟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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