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就像小香港,但又比香港更魔幻,我在香港的家位于九龙,很少去香港岛行山,但在重庆这边,沿着渝中区江边的悬崖步道走走看看,我觉得很棒,神清气爽,城市古老又现代,非常有味道。”曹诚渊笑眯眯地看着相对而坐的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慢条斯理地说。
尽管被公认为“中国现代舞之父”,曹诚渊却不太喜欢这称呼,“吴晓邦、裕容龄等前辈舞蹈家早在中华民国时期已经开始了中国现代舞的探索,我算晚辈,‘之父’实不敢当。”他谦虚地自嘲,“头衔都是别人强加给我的,顶着这个头衔上街吃饭也不见得能给我打折。不实用的。”
五六年前,曹诚渊开始来渝演出、授课。但今年开始,他与重庆的缘分将更进一层——受重庆歌舞团之邀,曹诚渊将出任筹备中的重庆现代舞团艺术总监。重庆,也将成为继广州、上海、北京等地之后,曹诚渊推广普及现代舞艺术的重要一站。
“舞团具体计划还没出来,但我已充满期待,并且,重庆本身也值得期待。”他认真地说。
用家族企业反哺艺术
“既然没有现代舞团,我就自己建一个吧”
如果没有接触现代舞,曹诚渊现在可能只是一位事业有成的香港商人。但命运就是那么奇妙,一切始于1971年。尚是懵懂少年的他,无意间买了一张美国路易费高舞团的演出门票,从此迷上了现代舞艺术,也知道了什么才是自己所要。
“(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香港都是文化沙漠,每年最重要的文化活动就是‘香港小姐’评选。评选结束时的盛大歌舞表演,会有罗文等巨星登场,市民就觉得是最大的文化享受了。而1971年有了第一届香港艺术节,我很偶然地看到了现代舞,那种自由的表达,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花。”
1973年,曹诚渊留学美国。因为父母都是商人,家里安排他主修工商管理,但他却把大量时间用来兼修现代舞,挤时间去各大剧场看演出。本科毕业返回香港后,年轻的曹诚渊一边继续在香港大学念工商管理硕士,一边接管家里的制衣事业,渐渐地,他感到“窒息”。
“原本我在美国念书,打定主意一心一意要留在美国跳现代舞,但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家族生意需要我,还是回国了。”曹诚渊说,顺风顺水的生活中,那种“窒息”感觉来自精神文化的匮乏,“我能想象自己一辈子坐办公室的样子,一眼看到头,很可怕,我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当时我想香港没有现代舞团,那我就自己搞一个好了。”
幸运的是,1979年,曹诚渊得到母亲资助,创办了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我记得是5月,舞团的房子封顶,天台盖好地板铺好后,我躺在地板上自言自语,‘可以了,我的追求、我的理想都完成了’,在那一刻,我感觉人生已经圆满,将来怎么样,不知道,但那都只是加分项。”
把现代舞火种撒到内地
“祖国的发展,从现代舞的传播就能感受到”
第二年7月,香港城市当代舞团处女作——现代舞《尺足》公演,引发关注。他的身边慢慢聚集起一批香港舞蹈家,陆续创演了150余部作品,每年演出100多场,成为香港文化的一张名片。之后,他将现代舞的火种播撒到内地,陆续在广州、北京等地开花结果。
1980年,曹诚渊受邀带着香港城市当代舞团访问广州,第一次以内部演出的形式在内地演出,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内地舞台上第一个整台的现代舞演出,这次体验让他记忆犹新。
让曹诚渊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有位广东省歌舞团的编导悄悄来到涉外酒店敲开了他的房门,粤港两地同行促膝长谈,直至次日清晨。
“祖国内地的发展一日千里,从现代舞的传播接受就能感受到。”曹诚渊说,1983年,他的舞团在广州、珠海、东莞、中山售票巡演,正式进入内地。1987年受邀参加上海艺术节,1988年进入北京、天津、沈阳等北方城市巡演,“大家从零开始,慢慢认识了现代舞艺术,越来越多年轻人投身其中,现在,连贵阳也有了现代舞团和成熟的艺术节。”
重庆有现代舞的土壤
“艺术创作要有属于自己的文化基因”
“这次重庆歌舞团找到我,希望联手打造重庆现代舞团,我觉得挺荣幸的。”曹诚渊说,从几年前他第一次来重庆演出、授课开始,他能感受到现代舞在这座城市正在蓬勃生长,“我看到很多有想法和艺术追求的年轻人冒了出来,而且这次邀请我来讲课的也是一对重庆舞者夫妇,他们一个是中央芭蕾舞团退下来的,一个就是北京雷动天下的。他们回到家乡重庆做舞蹈教育,我觉得也从侧面反映了整个中国的大发展,以前搞文艺都集中在北上广,现在重庆、成都、贵阳都有了很大空间,这是很好的势头。”
不过,势头虽好,但曹诚渊认为,重要的是细水长流,“我在《中国历代现代编舞家及发展历史》中表达过,中国现代舞这四十年都是慢慢在发展,从来不是突然就起了效果,未来重庆现代舞团也要细水长流,我反而不愿意看见说‘哇谢欣来了!黎星来了!哇!就变成现代舞之都了’,这不实在,很虚假,不要吹捧,慢慢来,不搞噱头。”
至于重庆发展现代舞的有利条件,曹诚渊开门见山——魔幻城市,城市本身就代表着重庆现代性文化基因,“只要保持开放心态,艺术就能站起来,重庆高楼林立、空间变幻,本身就极具现代感,这些就是现代舞生长的土壤,生于斯长于斯的重庆人,从自己的城市文化基因汲取养分,现代舞一定能发展起来,一定会有属于重庆的现代舞的声音出来。我想我能做的贡献就在于,协助重庆培养当地文化基因的艺术家,只有他们发出的声音,才有价值和意义。”
大咖档案
曹诚渊,1955年生于中国香港,中国现代舞“拓荒者”之一。美国华盛顿州太平洋路德会大学工商管理学士(兼修教育与现代舞)、香港大学工商管理硕士,1990年入选“香港十大杰出青年”。
1979年创建香港首个专业现代舞团香港城市当代舞团。
1987年出任中国内地首个现代舞教育机构广东舞蹈学校现代舞大专班顾问、导师。
1992年出任广东实验现代舞团(广东现代舞团前身)艺术指导,2004-2016年任广东现代舞团艺术总监,1999-2005年任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
2005年创建中国内地首个民营专业舞团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并任艺术总监。
声音
现代舞不需太多观众 票房只是流行文化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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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和广州的舞团,因为得到政府部分赞助,运营基本持平。但北京的雷动天下,每年运营费用需600万左右,除去不到10%的票房收入和企业赞助部分,我们家族基金会每年仍要投入400万左右。”用家族企业反哺艺术事业,在曹诚渊看来,这种关系天经地义,“这是艺术的本质决定的,尤其是高雅艺术和流行文化有本质不同,它就不该是用来挣钱的。”
“自古以来,艺术都是在没有经济顾虑的情况之下才可能发扬光大的。”曹诚渊说,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自古以来艺术家都有赞助人,“过去可能是贵族王公,现在我们主要由政府资助,但从全世界来看,纯粹靠票房养活的艺术团体几乎没有,具体到舞团,可能一台节目能够大卖,但你要养着一批舞者和团队员工,单纯靠跳舞演出绝对不可能。我现在运作很多舞团,首先是要找到赞助人,比如国家艺术基金、商人、使领馆等很多渠道,之后才不用担心这台节目赚不赚钱卖不卖票,如果你还没有实现财务自由,就会永远担心永远有压力,那么整个人都会僵硬,生活没有乐趣,对艺术很快也会失去兴趣。所以,我很感谢我的家庭,让我一开始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有充分的自由去跳舞,很开心,作品就会好。”
“具体到现代舞领域,现代舞本身就是小众的,不可能跟一台大型舞剧去比票房。但是不是票房不好就不成功呢?我不认为。”曹诚渊分析说,高雅艺术与大众接受本就存在距离,票房只是流行娱乐文化衡量的标准,但艺术更重要在于深层的意义,“票房是商业运作,比如我的现代舞想要卖票,我可以请刘德华客串,那么红磡体育馆卖几场都没问题,可是观众真是来看现代舞么?显然不是。即使这样可以让大量观众涌来观看,这种繁荣也不长久,对于艺术而言没有用处。”
“任何一个社会、时代,所谓高雅艺术永远是小众的,很难想象某一天,街头巷尾都在唱歌剧吧。”曹诚渊强调,“文化的东西必须带着思考、沉淀,我常常说是文化发展也是金字塔形状,底层都是流行文化,不用政府扶持就有受众,比如街舞、说唱;再往上走,很多传统艺术,比如戏曲,大家学几句就能唱;再往上走可能是经典艺术,需要用心钻研学习,比如歌剧,有一定文化层次才能欣赏;再往上走,就是现代艺术了。这是社会里最敏锐的一群人的感受,这些不是为了要吸引老百姓来做的,只是艺术家个人的表达,是个人感情、国家情怀、对时代的关注等,我觉得最高端的文化可能在这里,注定是寂寞的。”
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 赵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