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阿拉斯加的面积是广东省的10倍,人口只有区区73万。这片野性、广袤的土地,不仅是旅行者和冒险家的乐园,也是野生动物、原住民和百年来的移民所安居的家园。
关于阿拉斯加的旅行写作已有不少,但普利策奖获得者,著名的美国非虚构作家约翰•麦克菲笔下的阿拉斯加却与众不同。1970年代,正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的他用了三年时间,四次前往阿拉斯加旅行。在以这几次旅行为基础写就的《走入荒野》中,他以生动的笔触,为读者呈现出一个真实的阿拉斯加,一个不为人知的阿拉斯加。跳跃的场景转换、出人意料的事件叙述顺序,各个部分却又有机地统一成整体。我们可以读到垂钓的乐趣、淘金的艰辛、灰熊的习性和传说、一个阿塔巴斯卡印第安人首领的愿景,以及每一个受梦想驱使、来阿拉斯加定居的普通人突破自我的故事。
《走入荒野》; [美]约翰·麦克菲/著;余双全/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3
《走入荒野》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了作者在1975年来到阿拉斯加时与科考队沿着河流的一次旅行;第二部分则探讨了“城市阿拉斯加”的概念;最后一部分则讲述了一群居住在靠近加拿大边境上小镇的居民的生活,他们曾是海军陆战队员、石油钻探者、淘金者、毛皮捕猎者……
经出版社授权,本文摘录了第三部分中的若干章节,它讲述了作者和一位小镇淘金者在育空河上漂流的惊险经历。(斜体字为作者手记)
作者手持地图在阿拉斯加
十月十一日,星期六……地上只有些微的雪。育空河还没有开始流冰,但是我认为马上就要有了。浮木烧得很旺,离屋子约一百码有一堆。之前只是大概劈了一下,今天我要继续劈。早上好,萨拉!
十月十二日,星期天。昨天劈木头和运木头五个小时。好事情,因为今早地是白的,而且雪还在下。坐在炉边的好日子。育空河上三摄氏度,有风。
今天没做成什么。雪停了又下了。气温降到大约一摄氏度,没再往下降。我去离这里约一英里的湖附近打猎,除了松鼠没什么其他动物的影子。打了一只松鼠,煮熟了给莫利吃。它看起来太瘦了。要能扔给它一块驼鹿骨头就好了!(我也需要。)
正如原野之地以一个孤立的悬崖作为结束,它从前被认为从一个悬崖开始,一个矗立在伊格尔的上空,像双层斜坡屋顶一样的突兀山峰。当美军中尉弗雷德里克▪施瓦特卡一八八三年被派去查看这一地区的时候,他接受指示要大致确定育空河从何处进入阿拉斯加。
乘着筏子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往下游走,穿过加拿大的山脉数百英里,他记下流向的改变,估算距离、水流的速度,凭脑子处理这些数据。他把现在名叫“伊格尔悬崖”的地方叫作“分界孤山”。这是一种猜测,就像水手通过感觉确定位置一样,因为西经一百四十一度子午线(国境线)就在河上游不到十二英里的位置,直线距离六英里以外。
四年之后,威廉姆▪奥格尔维受渥太华当局的派遣测绘了边界。从育空河的一个转弯处瞭望东面,阿拉斯加的伊格尔前面有一系列在国境线上的山脊,其背后是加拿大育空地区耸立的奥格尔维山脉。国界线现在被荒唐地修平了,树被砍成一样高,灌木被控制在三十英尺宽。
作者和朋友检查漂流用的皮划艇
十月十三日,星期一,零下二度,早上八点风雪交加。我的木柴供应在往后几周的大冷天中不够用。(我的肉的供应也是如此)要注意处理。
当布拉德·斯诺的划艇经过伊格尔悬崖的时候,镇上的建筑在后面越来越小,直到白色的房子在桦树和白杨那新长出的淡绿色叶子的映衬下看起来像齿形的装饰。沿岸依然有大块的冰架。贝尔岛在伊格尔的河里就是一溜深绿色。南面的背景中的美国峰东面的奥格尔维山脉上覆盖着薄薄的雪。
我在六月明媚的阳光下穿着件T恤衫,但是马上就套上了毛衣。河的温度是七摄氏度,河面上的空气凉嗖嗖的。往下游六英里,我加了一件羽绒背心,一件60/40面料的防风衣和一件雨衣,从头包到脚。我们驶入了顶风的狂飑,河上有白浪。又过了一个弯,太阳又出来了。再一个弯,更多的雨。
……今天遇到了哈罗德。他是弗雷德的伙伴。在我看来他们很“嬉皮”,但都是不错的家伙。原来他就是那个乘木筏而下、带着所有为他和他新找的肯塔基女友准备的给养的家伙。奇怪的世界,但是我想起曾经期望有姑娘陪伴的丛林生活。一个冒险的年轻人如何抵御得了?
作者手持鲑鱼
一些在沿岸遥远地区住在一起的人不是以“一对两口子”自称而是以“单位”自称。时常出现的情况是,两个“半个单位”决定组成一个新的“单位”。或者一个人可能去了费尔班克斯,回来时带了个新的人。荒野也不是没有正义的城堡,里面的某些市民似乎以鄙视的眼光看待他们称之为“河上人的道德”。他们可能忘了,这条河不是圣玛丽河,不是圣安娜河和圣克鲁瓦河,它不会往山上流或在任何意义上表明脱离地球对它的作用。他们在鄙视中忘却了传统。
在育空河边,一个有无可争辩的魅力的年轻女人对着满满一屋子矿工展示自己,向出价最高的人拍卖自己。她提出了公平的条件:如果她六个月内在任何时间退出,他将得到全额退款;如果男的退出,她将留下这些钱。好了,拿起你们的纸牌来,小伙子们。谁第一个出价?有足够多的竞价者,她敲下小木槌,以不少的一笔钱成交。就现在所知的情况,她永远地和那个赢家生活在了一起。
当找金子的人们初次穿过高高的山口,到河源的湖泊时,他们从森林里打造出船,像一支毫无经验的小型海军部队沿育空河而下。一个年轻妻子从船上掉了下去,眼看溺水了,她拍打扑腾,至少两次沉入水中,而她丈夫只是焦急地看着。最后,另一条船上的一个男人救了她。当她的丈夫划过去接她时,她转而要求拿她的旅行袋。就在彼时彼地,她自建了一个新的“单位”。
育空河沿岸的美丽森林
十月十四日,星期二,零下六度。走过云杉林到达坎迪河,大约一点五英里。一些地方已经冻得很硬了。由于冰,划艇放不下去……育空河上依然没冰……我仅穿着秋衣秋裤和一件羊毛衬衫还时而出汗。
十月十五日,星期三,零下二度。有太阳,很漂亮。
十月十六日,星期四。弗雷德昨天过来,留下一条狗在这里过夜。他说河上的一些人将在内申河口(地点:老泰勒的小木屋)举行春分聚会。
十月十九日,星期天……海狸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肉之一,肥而自然甘美。我得到了毛皮,正在把这油乎乎的肥肉浸入水里,让它出香味。
十月二十六日,星期天。刮风。依然下雪。雪有六到九英尺厚。从今天早晨开始,大片的冰流过河的两岸,到现在(早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为止一直都有冰,听得见也看得到。大片的冰有四十到五十英尺长,它们不停地聚集在一起,或是在岸边融合在一起,或是继续往下流,挺壮观的。
布拉德·斯诺说,如果划艇翻了,就不得不放弃它,因为即使眼下是六月,河水也太冷,不允许像通常那样把它弄上岸。“在河里,把你们的衣服穿好,它起到一些隔离作用,而且你后来会需要它们。藏一些火柴在干的容器里是个好主意。烤干衣服我们需要火。”他说,如果运气好,划艇会进入河滩,在那儿可以休整一下。
在河边扎营
不过,没什么事情让我们翻船。一百六十英里内,只是在一两处我们看见有一点激流的样子,放在宽阔平静的河中只是些褶皱而已。水里卧着“沉睡者”——从加拿大冲下来的浮在水面下的大圆木,但是它们和我们走的方向一致,比我们往上游去的危险小得多。
育空河巨大的力量毫不炫耀地展现了出来——十米以上的水深,有时一英里宽,以七节的速度移动。水的表面看似有着迷惑人的平静,只有当你往岸边上看时,你才看到自己移动得飞快。
与此同时,从船体传来持续的类似砂纸打磨声、石头划过的声音,还有雨打在金属屋顶上的声音——那是河里被高山冰川搬过来的岩石的声音。舀上一杯水,粉末状的岩石很快就会沉到底。在融冰季高潮时,大约每分钟有两百吨的固体物在河岸的某个地点流过。
河水冒着泡沸腾着,像一座座高山的顶,在水面到处开花,但是没有汹涌到对划艇构成任何威胁的程度。它们出自撞击河底的砾石和壁架的激流。一个弯接着另一个弯,河一大段一大段地展开自己,一段延伸两英里、三英里、六英里,时而平缓,时而在紧张变换的天空下白浪翻滚。
我们小心地穿过长满树的小岛,我们在一千英尺高的悬崖峭壁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卡利科崖、蒙托克崖、毕德曼崖、塔科马崖,它们日复一日用断断续续的崖壁夹着河。
在崖壁之间,阳光常常恣意倾泻下来的时候,长廊般的景色展现在眼前:从云杉覆盖的山丘到灰色的嶙峋的山体,还有被新雪覆盖的峰顶。
一些崖壁是黑色的火成岩石,它们裂成砖块一样,看起来好像是被石匠砌在那儿的。卡利科崖是黑白与黄褐色相间的——如沉积的乳脂软糖折叠、盘绕而成,靠近它能闻到油的气味。
阿拉斯加的输油管道
我们经过的时候,它是阴沉暗淡的,站在自己的阴影里。游隼在那儿筑巢,会以子弹一样的速度飞到育空河来。紧握着爪,卷起来,朝一只飞翔的鸭子的脖子猛地一击就将其毙命空中。
鸭子一圈一圈翻滚着往下落,游隼在它落入河里之前抓住它。当我们经过塔通达克河口时,十五只鸭子直接从我们头上飞过。布拉德·斯诺伸手去拿猎枪,很快地开了两枪。
内申河畔,陡峭的紫红色山坡从翠绿的河边拔地而起,然后在更高的一重山前变得矮下去,深色的是云杉,白色的是山杨,阳光和阴影映在上面。
长长的岬角和下降的山脊线相遇,进入广阔的河,河水此刻在强劲的风中汹涌。雨水从云里倾盆而下。在下一个弯后面,五英里以外,一座山的一半被滑动的雾覆盖。那景象像马焦雷湖,可能是哈当厄峡湾。但它只是这条河的一个片段,与整个两千英里的河相连,与数十条本身就是大河的支流相连,它提醒人们:因着护卫它的崖壁和围绕它的山峦,育空河不仅是遥远的西北大陆一条伟大的河,而且还是世界河流中杰出的河。它动听的名字不输给任何一条河。
太阳照耀在两岸的山上,而一阵强劲的夏季的雨在山中间的河上下起来了。风掀起了浪,把它们一片片甩向空中。但其实不是风,而是河本身喘不过气来了。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早上好,萨拉!……零下十四度。水在水桶里冻住了。我睡得很好。……河里流着许多冰。但河还在移动——在撕扯着岸边的冰架。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今天早晨零下二十八度,晴空万里,像教堂的钟声一样清晰。感觉很好。昨天打到一只披肩松鸡和一只松鼠,还布了几个兔子陷阱。
冰封的育空河
雨走了,在阳光下我们又可以听到岛塌陷的声音。大块的岸轰隆隆跌落到水里,因为育空河决意偏转。我们经过岸上一道深深的缺口,那儿十来棵云杉树同时咔嚓嚓倒下。它们是六十英尺高的树,那么多撑着它们的地与它们一起陷落,以致它们现在几乎垂直地立在三十英尺深的河中。
一般而言,当河水流入陡岸的土壤,岸上的树渐渐失去平衡,成为“扫帚树”——它们的树干倾斜向下,树枝伸入水中。育空河的岛有太多的“扫帚树”,从老远看起来就像三层桨座战船。河水带着沉重的激流声轰鸣着流过树冠。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五。零下三十五度。晴。感谢上帝赐予木头!
十一月一日,星期六。零下三十六度。昨晚它还在开裂和震动,今天早晨静悄悄的。从流冰开始,用了八天的时间才完全冻住。育空河冻结实了。
通常,在基本结冰后,伊格尔旁边左岸的河湾里有一片未结冰的水——在其余河水都结冰很久,成为一片不冻的水流。它能够保持两个多月不冻。严寒的突然来临,比如说零下五十六度,会最终封住它。
驯鹿在河中迁徙
巴尼·汉森,五十年前“走入荒野”采金。他说他有一次看见一行十三头驯鹿小心地沿伊格尔悬崖走,淹死在未结冰的河水中。悬崖接近垂直,崖面陡峭崎岖,沟壑重重。这十三头驯鹿缓慢地往下走,看一步走一步,几乎每动一下都是决心和平衡的奇迹。
它们泰然自若,每头驯鹿都避免因下坠而粉身碎骨,它们给汉森和任何其他可能的目击者充分的时间思考它们为什么选择那条路线。它们本可以轻易地绕过城或悬崖。最后它们到达冰面,开始过河。在那片水周围,冰都冻得很结实,延伸到对岸边。然而,十三头驯鹿一个接一个地跳入未冻住的水中,水流把它们拖到了下游结冰的地方,在那儿,它们被吸到了冰层下。
五月,当大浮冰开始像船一样向下游移动时,驯鹿出现在浮冰上面。在过河时冰移动被困,它们现在无助地挤在一起站着,随着底下支撑它们的冰碰撞、裂开、变小,最终翻过来,它们必定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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