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瑶乡,若某家有个美貌惊人的姑娘,舅爷早就四下张罗开了——让方圆二三十里的亲朋好友帮忙推荐和物色出众的小伙。
在瑶乡,为什么舅爷要比姑娘的父母还要出大力呢?这就引出了瑶乡母舅为大的另一俚俗,这也跟母系社会的遗存有关。瑶麓乡有古谚语:“上大是天,下大是舅。”舅舅可以代表在多方面享有优先权和优越感的母亲一方,行使他在姑娘家族中的权利。舅爷来到毛脚女婿家,会受到隆重接待:包括唱致敬舅舅的歌,给舅舅和与他同行的人送礼包——发展到今天就是红包。舅舅和他的随从人员收下了红包,新郎才能和新娘一起去正式拜见岳父岳母。
贵州瑶乡的无数生活细节和习惯,都体现着母系社会女方为尊的遗风。生娃娃时,男方要坚决回避,当丈夫的不能给妻子端水送饭,更不能溜进妻子房间——连所有为产妇所备的食物,丈夫都不能碰一下。其他如遗产的继承,家中男孩女孩住房的分配,以及所有的生活和生产事务,都由母亲指挥和安排。连教育子女,都以当妈的为主。丈夫一旦有了失误,当妻子的可以训斥甚至打骂他,而丈夫没有还嘴和反过来打骂妻子的权力。
一旦碰上本家女子受到侮辱和伤害,全家老少的男子都会上门去兴师问罪,讨个公道。若是族外人侵犯了本族女子,女方一族的青壮男子要集合起来,要求对方至少摆席赔礼道歉,取得受辱女性的谅解。
发展到今天,为发展瑶乡的旅游,被游客们引为趣谈的“凿壁谈婚”的婚俗,同样坚守着以未婚姑娘为主的理念。
姑娘进入青春期以后,当父母亲的要专为女儿准备一间谈婚用的寮房,让胸脯隆起的姑娘一个人住在里面,并在路旁的板壁上凿一个“K笛”。
“K笛”是瑶语,翻译成汉语即为“情侣孔”或“青春孔”,亦即游客们所言及的“谈婚洞”。每当月色清明、夜深人静时,姑娘在寮房内唱起歌;会吹箫的,也会吹起箫笛。有意无意地游荡在村寮周边的小伙子,便会弹奏起独弦琴或牛腿琴。来到“谈婚洞”前,放低嗓音,唱起情歌。姑娘听出了对方是哪个,或听不清,都没关系。她若心情好,就会凑近洞边,有意无意地用对歌来考察和盘问对方。姑娘若心目中有了相中的小伙,听出对方不是心上人,就会装睡,不理睬他。小伙子执着一点的,会拿出小木棍在“谈婚洞”里弄出点声响,引起姑娘的注意。姑娘也会用歌儿打发他离开。陌生的男子来得多,没有心上人的姑娘就会一一用对歌考察他们,寻觅心仪的人。
总而言之,恋爱期间的瑶乡男女,主动权和选择权完全在女方。再动听的歌声,再英俊的小伙儿,都得经姑娘的考察和盘问,都得入了姑娘的心才行。
在半个多世纪前的瑶家婚俗中,还有“打新郎”“捶新郎”等习俗。有些地方,还留存着“嫁新郎”的繁琐婚俗。有些地方,还有在新婚之夜把新娘新郎的头发都剃光的俚俗……
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多的瑶族儿女走出大山,改革开放的浪涛拍击进了大山。自古传下来的瑶族奇异婚俗也在不知不觉地演变和简化。50年前,我在贵州目睹的情形,也像清朝同治年间立下的“瑶族婚姻改革碑”记载下的一样。而如今,其改革得越来越接近当代文明的风气了。
至今,这块碑仍立在荔波县瑶麓乡喀斯特森林边上。这块碑刻立于同治二年三月,上面明确地写着三大改革瑶族婚俗的内容:一是改革男方必须向女家送上九头耕牛的“九牛婚姻制”,二是改革“姑舅表婚制”,三是废除“寡妇不准嫁制”。
试想,在封建时代尚有这样的改革措施,到了21世纪的今天,瑶乡传统带有奇异色彩的婚俗发生演变,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我之所以要写下这篇小文。一来是在瑶乡没再见新的改革碑,而实际的改变正在发生。二来是觉得把正在流变中的奇异婚俗记录下来,也是有点意味的吧。
“文字记录下来的,只要是真实的情形,会是有价值的。”这是不是一位哲学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