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变成一棵树

旅游 羊城晚报 2021-04-11 14:05

原标题:我想变成一棵树

□宋 扬

我想变成外婆家门口的一棵树,就站在泡桐崖山顶上。在那里,我可以望得很远很远……

外婆住在泡桐崖,但她离开我已有37个年头。她留给我的印象永远是一个头缠蓝布、一脸慈祥笑容的老太太。她会把一米长、一尺宽的长方形布条细细地对折,再慢慢地、稳稳地一圈圈裹在头上;她会从当工人的大舅给的每月三块钱的零花钱中匀出一两块,买来冰糖银耳罐头,给我尝尝甜头……

外婆的离开很突然。那一年,我8岁。外婆住进病房时,我还对插在她手臂上的各种管子充满好奇。但某天放学后,我孤零零地站在医院病房门口哭着问医生:“我外婆呢?”医生说:“她走了。”那是我关于死亡和孤单的最深刻记忆。

我想变成一棵树,站在泡桐崖上。那里还埋葬着我的幺舅。那一年,我9岁。白天,当兵归来的幺舅还把压缩饼干、子弹壳之类的塞进我的裤兜……晚上,一场车祸便终结了他年轻的生命。我都来不及哭泣,幺舅的坟已静静躺在泡桐崖的怀里。

在泡桐崖上,我能看见白天。清晨,崖对面的小路上,有早早出门的母亲。她背上的生姜、土豆是我们兄妹几个学费的来源。自从义无反顾生下妹妹后,幸福和艰辛就同时压在了她那更显得沉甸甸的背篓里;中午,手扶式拖拉机喷出的粗壮黑烟会在泡桐崖下升起,一块块石条从崖壁上凿出,被肩挑背扛码进车上,最后成了跨河大桥的桥墩。石匠们的号子换了一曲又一曲,永远那么古怪难懂。幺舅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后来,唱着抬工号子,把幺舅的棺材抬上泡桐崖的,也是这帮匠人。

在泡桐崖上,我可以望见黑夜。在外婆家吃完晚饭,父亲用箩筐一头挑着5岁的我,一头挑着一桶水,他不是急着去会织女,他的“织女”——我的母亲就在他身旁,他们正结伴回家去。父亲的箩筐晃动得很轻,而我在父亲挑着的箩筐里数星星,数着数着就闭上了眼睛;半夜里,12岁的我曾举着火把、排着长队赶去镇初中校区上早课,一不小心,就会闻到有头发烧焦的糊味;15岁时,我因为贪看镇高中学校里周末放的一场“坝坝电影”,回家时便不得不走在漆黑的河谷,在各种鬼魅幻影中步步惊心;17岁,我和小伙伴们端着鸟铳在泡桐崖下追逐野兔和山鸡,而大伯在一无所获时对着一只跑到脚边的老鼠开了火,最后鼠肉在灶头熏干,没想到也成了我们在那荒芜岁月里的美食回忆。

我想变成一棵树,站在泡桐崖顶上。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和我的亲人们的共同回忆都在泡桐崖的怀里。永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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