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君才
凡去过拔茅寨的人,无一不对拥挤的赶场人和林立水边的吊脚楼念念不忘。那些触手可摸的老街,被薄雾罩着,只要太阳一出来,它就赤裸裸地从记忆里跳出来,刺激你,让你抹泪花儿。
有人说,这是乡愁。
其实,这份念想与乡愁无关。就像弹琴的人,琴弦突然断了,而当时,正好在弹唱一首好听的曲子……后来,虽然续了弦,而且还是一根昂贵的琴弦,但是,却再也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了。
2001年11月6日,碗米坡电站完成截流,中国西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千年古镇夷为平湖,拔茅寨淹没在时间的水里,酉水全境通航的历史正式结束。
这一天,成为拔茅寨人的记忆断层;碗米坡大坝,成了拔茅寨前世今生的分水岭。
从此,一个千年古镇消失匿迹。
从百度可以了解到,碗米坡电站是酉水河的第四个梯级电站,最大坝高64.5m,电站装机总容量24万kW,总库容3.78亿立方米,有效库容1.25亿立方米。一长串活生生的数字背后,一个又一个拔茅人不得已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原址,开始迁徙。上游的隆头老场,命运大同,莫不如此。
酉水河上讨生活的大副、水手、排古佬,水面断断续续的船歌,船娘在码头生火煮饭的炊烟,撕裂成时光碎片。
从医学角度来说,拔茅寨已经死亡。
旧墟荒草淹没在酉水之中。彼时,新镇迁址高地,更名碗米坡。
后来的碗米坡集市,和拔茅场毫无关联,连李鬼都称不上,更别说六耳猕猴了。是啊,碗米坡集镇从来都不是拔茅寨的高仿,碗米坡是碗米坡,拔茅寨是拔茅寨,它们之间没有可比性。碗米坡顶多是拔茅寨一种衍生,但绝对不是借尸还魂,也无尸可还。
我完全没有要诋毁一个新镇诞生的意思,只是真切怀念这个消失已久的千年古镇。
初识拔茅寨,刚满17岁。
从保靖老码头乘船而上,正是初秋时节,水瘦得可怜,河床很浅,裸露出很多礁石,颇有悲伤逆流成河之叹!自然,到驼背滩,乘客都得下船,水手赤着上身,喊着纤号子,时过境迁,辞不达意,但是,我记住了这号子的无尽苍凉:
“哎嗨的唉嗨,哟嗬
船儿沙沙往上走呀,
狗日的,好急的水呀……”
客船横七竖八,在湍急河流里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好不容易才过了滩。此时,太阳照耀在那些淌满汗珠的身体上,一具具古铜色的身体,闪着光芒,这大约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酉水河上水手拉纤的画面了。很多时候,回忆那条河,那座古镇,我都会念及这群在水上谋生的人,他们一生历尽坎坷,却也自得其乐,号子里吟唱出对生命无数大彻大悟的感慨。
在人类的文明史中,河流与人类如影相随。据考,几乎所有人类已知的文明皆源起河流两岸,又与航运息息相关。拔茅寨无外乎如此,它生长在酉水左岸,千年不败,与时光共舞,形成了它独具气质的古镇集市文化。
到达拔茅寨,下了船,恰逢赶集,一条窄窄的石板街,挤满了背背笼的老百姓,摩肩接踵是对这个集镇最好的表达词汇。
在河岸悬崖绝壁的上方,建筑着一爿吊脚楼,壁板黢黑,时常有头戴帕子的汉子进进出出,多半是为了炒一盘菜,喝一口酒,那儿是拔茅寨最负盛名的酒馆。那一年,我第一次喝酒,成人礼就从拔茅寨开始。
而且,我在集市的岩板路上,看到一个面色黝黑却很漂亮灵气的女子,扎着粗长的辫子,蹲在地下,在那儿卖香瓜。我曾鼓足勇气尝试和她搭讪,最终还是不敢,徘徊了好几次,终究擦肩而过。后来,回到学校,竟然为她写了好几页的诗文。
想必如今她已是红颜老去,成为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也是拔茅寨素描的漂浮不定剪影,鲜活活地,晃荡着。
有一个少年曾经来过,是开始也是作别,偶尔有一些凄婉,也有一些愉悦。
人们在拔茅寨生儿育女,也在碗米坡生儿育女。他们秉承的老拔茅寨人的特性,照常吆三喝四做买卖,惹恼了,也照样撸起袖子讲狠话,打架斗狠日娘骂老子!
谈起岁月,说到爱情,突然想起一个段子,权当是娱乐互动,也使得文字少一点儿戾气,多一点儿阳光!
段子是这样说道的:一个拔茅寨后生仔跟女友到保靖县城逛街,走到了一个糖果店的门口,女友驻足站了很久。后生问道:喜欢那些糖果么? 女友轻轻点头道:嗯,喜欢!不知不觉看了一天,女友耐不住问道: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都不买给我呢? 后生说:真正的疼爱你不是给你买好多糖果,而是像我这样一直陪着你的人。女生感动的泪流满面,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拔茅男人,卵钱没一个,还他妈装逼!
人还是那人,依旧装逼。
不同的是以前我们没钱,可后来,我们发达了,有钱了!相同的是有钱无钱依旧可以陪你看一整天的糖果,看着,不买。
陪伴才是最重要的!两情相悦的人最重要的就是陪伴,陪伴才是爱情最佳之境。
说到底,那个陪伴过我们青春少年的拔茅寨还是没了。我们的逼格装得再高,粉身碎骨,它也不会回来了。
我对一切事物报以无可厚非的态度,我也知道,碗米坡美则美矣!拔茅寨逝则逝矣!说白了,它的死亡和衍生同一介布衣有何相干?大家依旧吃喝拉撒繁衍生息。
然而,我们就是跨不过那道坎。我们是凡夫俗子,可内心的那处细腻就是膨胀无比,想要找个出口吼一声!发泄一下,是啊,就想挣扎一番,不为诗也不为远方,不为红颜不为江山,只为一个凭空消失了的千年古镇。
新生和过往的断裂往往需要一把手术刀,来剔除之间莫逆的关系,最好的结果是断绝的干干净净!就像相互憎恶的两个人,离婚还不行,必须是死亡,才能剔除残存的记忆。
一代人远去了,一代人出生了。
想必后来者的记忆里不会有遗传基因,所以不会有人想起那个凋敝而闹热的拔茅寨集市,尔后的大脑只有碗米坡,碗米坡才是根,才是不舍的乡愁。这跟记忆有关,跟生活相关,岁月能抹去很多东西。
酉水河自然也趟过很多大角色的!
沙湾的八部大王征战,带领了八千土兵,他们绕不过酉水,绕不过拔茅寨;里耶城的王,绕不过秦时月,绕不过汉时水,也绕不过驼背滩;沈从文也是要走水路的,他绕不过这格局不大、俊朗却桀骜不驯的酉水,他勾留最多的地方也是拔茅寨这片深情的水乡。
好一条水上丝路,千帆过尽,拔茅寨终究老暮在岁月的眸子里。
碗米坡集市很美,宽敞、洁净。
风吹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街道两侧都是刻意装潢过后的具有湘西土家族特色的民居,林立着,有些假正经,而且有忍俊不禁想“扑哧”笑出来的感觉。
然而,它就是不笑!憋着,这得让岁月有多难受?
我经常会路过碗米坡,也会停留下来,在河上的游船里吃一顿碗米坡的鱼。碗米坡鱼味美,自然错不了。
然而,有一次吃鱼被鱼刺卡了喉,很难受,甚至躲到梯玛公园流下了眼泪,你不知道那种滋味,真的无法形容的难受。流泪的同时,我还想起了沉在水下的拔茅寨种种,包括那个老酒馆,那个卖香瓜的女孩子……
我知道这样不好,至今仍害怕吃鱼,一直都有如鲠在喉之感。
其实,拔茅寨又岂是一代人能用文字正确表述的?没有在那儿历岁月洗礼,没有在那儿饱经风雨,我们所看到所听到所写出来的文字莫不是无病呻吟,拔茅寨仅仅只是个时间的过客,一个在大地稍作停留的符号。
谁是谁的前世,谁是谁的今生?摧枯拉朽地追问,万物缘起不灭,哪个又能说得清楚
来源:西马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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