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亨/文
南门
万里桥、宝历寺、散花楼、武侯祠
“春游千万家,美女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飖尽似乘烟霞。”这是宋代诗人张咏笔下的南门踏青会。元人费著《岁华纪丽谱》记载:“二月二日,踏青节。初郡人游赏,散在四郊。……乃以是日出万里桥,为彩舫数十艘,与宾僚分乘之,歌吹前导,号小游江。盖指浣花为大游江也。士女骈集,观者如堵。晚宴于宝历寺。”后来田况的《二月二日游江会宝历寺》也说“遂移踏青会,登舟悠游娱。”“彩舵列城隈,画船满江隅。”新繁人梅挚的《踏青》则感慨:“人游宝历青丝骑,路隘土桥金犊车。”
从万里桥开始的“游江”踏青会,为张咏首创。淳化五年(994年),张咏为益州知州,踏青会就是他整顿经济的措施之一,此外他还恢复了唐代韦皋所创的宝历寺蚕市。这两项活动令南门“郡人士女,骈集于八九里间,纵观如堵”。
唐宋时,南门春游的去处还有散花楼与武侯祠。散花楼,在万里桥与旧笮桥之间的江边。李白有诗云:“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张祜的《散花楼诗》说:“锦江城外锦城头,回望秦川上轸忧。正值血魂来梦里,杜鹃声在散花楼。”登高远眺有“无敌江景”,令人心旷神怡。宋代诗人喻汝砺《散花楼》曰:“濯锦江边莎草浓,散花楼畔夭芙蓉。蜀山叠叠修门远,谁把丹心问李鄘。”陆游《初春出游》则写道:“犊车芳草南陌头,家家倾赀事遨游。万里桥西系黄骝,为君一登散花楼。”
南门的武侯祠与先主庙惠陵,至迟在盛唐时已合为一体,杜甫《古柏行》说:“孔明庙前有老柏……先主武侯同閟宫。”武侯祠有两株古柏相传为诸葛亮所植,到明嘉靖时尚存,但万历时王士性来此已不见。“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或许自杜甫的这首诗开始,武侯祠就成为南门一处春游的重要地标和风景名胜。
宋时,子城南门附近的游玩之处还有玉局观、五门和红楼。二月二日和三月九日,玉局观街的药市非常热闹,陆游的《初春怀成都》回忆南门药市说:“五门收灯药市近,小桃妖妍狂杀人。”
东门
禹庙、大慈寺、合江亭、海云寺
南门锦江边的散花楼毁于元蒙兵火,其名在明代被东门城楼所沿用,散花楼又成东门之胜。锦水东流,沿江名胜还有合江亭和薛涛井。合江亭为唐代韦皋所建,又于亭旁筑合江园,唐宋时遂成游览胜地。合江亭下走水路出川,还成为万里桥东又一饯别之地。薛涛井,本名玉女津,明蜀藩王于三月三日取井水仿薛涛法造纸笺贡奉京师,故名薛涛井。清光绪年间于井旁造望江楼,1928年辟为郊外公园。
自宋代开始,大慈寺-移忠寺-海云山(海云寺、鸿庆寺),就是东郊春游最经典的路线。北宋仁宗时,成都府在大慈寺北部建禹庙,纪念治水的大禹,在今天的四圣祠、惜字宫街一带。唐宋时,雪锦楼、大慈寺、富春坊一带是东门重要的时尚生活圈。一年四季,灯市、蚕市、扇市、香市、七宝市、药市,接连不断,热闹繁华。
东门有山,更适合踏青登高。北宋年间,三月二十一日出大东门,登海云山“摸石求子”,是当时流行的风俗。明陈耀文《天中记》记载,“成都三月有海云山摸石之游”,而明冯应京《月令广义》更进一步说:“成都三月有海云山摸石之游,占生子之兆。得石者男,得瓦者女。”
海云山,即今川师校园内的狮子山。《蜀中广记》说:“海云山,在锦江下流十里,有海云寺、鸿庆院诸胜。”太守为官一方也要“与民同乐”:“太守出郊,建高旟,鸣笳鼔,作驰骑之戏,大燕宾从,以主民乐。观者夹道百重,飞盖蔽山野,欢讴嬉笑之声,虽田野间如市井,其盛如此。”熙宁三年(1070年)知成都府的吴中复有诗为证:“锦里风光胜别州,海云寺枕碧江头。连郊瑞麦青黄秀,绕路鸣泉深浅流。彩石池边成故事,茂林坡上忆前游。绿樽好伴衰翁醉,十月残春不秒留。”
寒食节出东门郊游、踏青,是宋时成都人的重要节目。田况《成都遨乐诗二十一首·寒食出城》说:“郊外融和景,浓于城市中。歌声留客醉,花意尽春红。游人一何乐,归驭莫匆匆。”客居成都的陆游深得成都人春游的精髓:“东门买彘骨,醯酱点橙薤。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蟹。”出门耍一趟,美景与美食兼得。
明万历年间,曹学佺的《蜀中广记》记载,成都“南门之胜,如石室、石犀、严真观、江渎池、七星桥、昭烈武侯祠其最著者”;“西门之胜,张仪楼、石笋街、笮桥、琴台、浣花溪、青羊宫、净众寺、少陵草堂其最著者”;“东门之胜,禹庙、大慈寺、散花楼、合江亭、薛涛井、海云寺其最著者”;“北门之胜,武担山、子云宅、金马祠、太玄城、玉局观、升仙桥、万岁池、学射山其最著者”。直至民国,这些地标依然是成都人的赏玩郊游之地。千年以来,沿着这四条经典线路,一代代的成都人在春暖花开之时如鲫出城,正如唐代成都才女卓英英的《锦城春望》所说:“和风装点锦城春,细雨如丝压玉尘。漫把诗情访奇景,艳花浓酒属闲人。”
北门
升仙桥、万岁池、学射山、昭觉寺
北门有金牛道,自古以来,出川与入川,送别与望乡,都在这一重要通道上上演,踏青、游宴、登山、泛舟,也就约定俗成经久不衰。
大约从成都筑城后,成都北门外的学射山一带就被辟为学射场,《华阳国志》载秦灭巴蜀,“仪与若城成都……而置观楼射圃”。上世纪70年代,成都百花潭出土的一件战国铜壶上就刻有弋射场景。唐宋时,学射山连同附近的昭觉寺、万岁池,以及因司马相如而蜚声的驷马桥(曾先后名升迁桥、升仙桥)一带,成为一个颇为流行的郊游宴集场所。
学射山,又名斛石山、升仙山、星宿山、韫玉山等,今名凤凰山。三月三日上巳日,传说是张柏子在学射山上学成飞升之日,成都人在这一天纷纷出北门,涌向北郊的学射山和万岁池。这一天,学射山不但举行祭祀活动还有蚕市。从范成大的诗中看,官员一般头天即出北门、上山,第二天祭拜后,在万岁池晚宴后才兴尽而归。万岁池在学射山山脚,传说是因张仪取土筑成都城而形成的池塘,即今白莲池。文同《成都府学射山新修祠宇记》记载:“惟此山之会最极盛。太守与其属,候城以出,钟鼓旗旆,绵三十里无少缺。都人士女,被珠贝、服缯锦,藻缋岩麓,映照原野,浩如翻江,烨如凝霞。”“门外盛车徒,山半列鄽市。”“指撝武弁呈飞骑,次第红妆数胜筹。”从田况和范镇的诗中,我们可以想象三月三上巳节成都人踏青郊游的热闹。
北门胜地还有“十方丛林”昭觉寺:“升仙桥北,长林苍翠,曲涧潺湲,大非人世间境,乃昭觉禅寺”,“仙宫、佛院,成都颇盛……观如元天、云台,寺如昭觉……俱不减两都规模,足供游眺。”
北门是交通要道,由于人流量大,聚集了许多商铺和小摊小贩,就连驷马桥也形成了场。陆游曾出北门郊游,在驷马桥桥头用过早餐,回城遇上大雨,还在桥边的小店住了一晚。这一路还催生了清明“欢喜团”等应时美食。杨燮的《锦城竹枝词》中载有一首关于川陕路上欢喜庵(昭觉寺下院)的竹枝词:“欢喜庵前欢喜团,春郊买食百忧宽。村醪戏比金生丽,偏有多人醉脚盘。”时人三峨樵子注释说:“清明以炒米作团,用线穿之,或大或小,各色点染,名曰欢喜团,都在北门外至‘欢喜庵’,一路赶卖。”
西门
浣花溪、青羊宫、少陵草堂
“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自从杜甫在浣花溪建草堂,西门对于成都人来说就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费著记载,相对于南门万里桥的“小游江”,“浣花为‘大游江’”。任正一《游浣花记》说:“成都之俗以游乐相尚,而浣花为特甚。”从万里桥上溯浣花溪一路的美景,在钟惺的《浣花溪》中有详细描述:“西折纤秀长曲,所见如连环,如玦如带,如规如钩,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沈瓜。窈然深碧,潆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
“归途细踏槐阴月,家在花行更向西。”二月是成都人的花市,举办时间可能在二月十五的“花朝会”,地点则依托西门浣花溪、青羊宫一带的花行。“花朝会”相传也是青羊宫的庙会。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四川劝业道总办周善培把“振兴实业”和“新春游乐”结合,把西门花会变成了全省规模的商贸展销会,先叫“商业劝工会”,后改名“劝业会”。中野孤山《游蜀杂俎》曾记述,因为男女有别,劝工会规定男女不得同一天前往会场,于是就分别设有男女专场。近代诗人吴芳吉的《成都》云:“成都富庶小巴黎,花会年年二月期。艇子打从竹里过,茶亭常伴柳阴低。夕阳处处闻歌管,芳径人人赛锦衣。城阙连宵都不禁,骑驴更过草堂西。”杂耍、川剧、小吃,各行各业纷纷借台登场,从青羊宫到二仙庵,成都人在春天次第开放的百花里,迎来了盛大的郊游。
花会一过,又迎来都江堰放水节。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官方将清明定为放水节,都江堰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开水仪式。清人山春《灌阳竹枝词》描述说:“都江堰水沃西川,人到开时涌岸边。喜看杩槎频撤处,欢声雷动说耕田。”
南宋范成大“筑亭于縻枣堰下”,位于成都西北的縻枣堰成了烟水迷离、幽远清谧之所,都江堰放水这天,成都人就近云集在縻枣堰踏青看水。而西门的张仪楼曾经也是春日登高望远之处,“临山瞰江,蜀中近望之佳处也”。
三月二十七日这天,大西门睿圣夫人庙(龙女祠)前还要举办蚕市。“蚕市初开处处春,九衢明艳起香尘”(唐卢眉娘《和卓英英锦城春望》),“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玉蝉金雀,宝髻花簇鸣珰,绣衣长”(韦庄《怨王孙》),“春早寻花入内园,竞传宣旨欲黄昏。明朝驾幸游蚕市,暗使毡车就苑门。”(后蜀花蕊夫人《宫词》)……诗人笔下成都的春天,游人如织、红妆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