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伏牛山宛似一头雄健黄牛,奋尾扬蹄,披荆斩棘。在伏牛山的尽头,美丽的丹江湖畔,一片坦荡如砥、繁花似锦的百里沃野梦幻般地铺展在了世人眼前。这片沃野古称“穰”,今称“邓州”位于河南。10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题为《乡村的枣树》的随笔,对枣树,这种普遍生长于邓州乡村、给当年每个嘴馋的孩童都带来深刻记忆的果树进行了详尽介绍;文章刊登后,得到了许多朋友的赞誉和共鸣。
同枣树一样,柿树也是邓州乡间一种常见的果树。柿树为嫁接型果木,其嫁接多在寒意料峭的腊尽春回时节。乡民们先将早已栽植的长到了鸡蛋粗细的棠梨树树苗于半腰间小心削断劈开,再把事先备好的粗细相近的柿树枝条插放进去,然后在接口处裹上泥巴,缠上干草或者塑料薄膜。过上一段时间后,伴随着春天的脚步临近,柿树枝条的梢头处就会绽出纤细碧嫩的叶芽,这叶芽一天一天的长大着,一天一天变得繁盛;再过上一段时间,原本裹缠着柿棠接口处的干草或塑料薄膜会被撑破,泥巴自行脱落,——一棵柿树就算嫁接成功了。
唐书《酋阳杂俎》曾经归结过柿树的七大好处,号称“柿树七绝”:一曰多寿。柿树生命力极强,虽百年老树,犹虬枝葱茏,果实累累不绝。二曰多荫。柿树枝条长而柔韧,叶片光滑肥厚,夏间浓荫蔽日,雨淋不透。三曰无鸟巢。无论什么鸟,从来不会在柿树的枝杈间结巢建穴,因此自然也就不会有嘈杂扰人的现象。四曰少虫蠹。柿树的枝叶间,一般很少有虫蠹寄居。五曰霜叶可玩。经霜后的柿叶艳红可观,很成风景(柿树因此又有“凌霜长者”的美誉)。六曰嘉实。柿子成熟,嘉实可餐。七曰落叶肥火。柿叶脱落,可扫作燃火之物,又因叶片阔大滑泽,古人时常取之替代纸张临书。
仲春稍后时节,柿树开花了。柿树的花由碧叶围护,呈四瓣形状,并不很大。10多天后,就在春天渐老落花遍地的时候,你不经意间仰目一瞥,哇,柿子已经钻出来了,约有指头肚大小,尾部依旧有碧叶衬托,顶端则尚带着干枯的花瓣,犹似穿着精巧肚兜的满月婴儿,碧莹莹的温润如玉,十分可爱。这柿子便从此掩于枝头,经历着风吹也经历着雨淋,吸收着日精也吸收着月华,一日日膨胀着走向成熟。
五六月份时候,新生柿子已有鸡蛋大小。这些柿子多为对生,有时甚至是三四颗挤于一处,满天繁星般掩映于苍翠碧叶间,柿树的枝股便被坠得弯作了弧形,似乎不堪重负的模样。一次次风雨吹打,等到成熟季节到来的时候,那些留存枝头并最终长大变红的柿子,已经不足最初时候的三分之一了;不过也正是这些原因,使得柿子数量控制在了柿树母亲的养育能力范围之内,确保了每一颗留存枝头的柿子都能茁壮成长,健康成熟。
“七月红,八月面,九月吃吃当顿饭”,这是流传于邓州乡村的一句关于柿子的俗语。农历七月,那些位居柿树梢头、透风向阳的柿子正面已经开始率先发红了,但这时的柿子味道苦涩,尚不能吃。农历八月,柿子差不多已经通体呈现青里透红的颜色了,虽然表皮依旧坚硬,但却已可吃。如果家有小儿愿意尝鲜,那就先将柿子采摘下来,这时的柿子约有拳头大小,呈着宽扁的椭圆形状(在邓州乡间,又有一种柿子形似磨盘,俗称“磨盘柿”),或捂在麦茓子里几天,依靠小麦的体温将其催熟,或放进开水锅里烫煮一下,依靠开水拔除其体内的苦涩之味,然后便可食用了。依靠小麦体温催熟的柿子吃起来面得噎人,而依靠开水拔除苦涩之味的柿子则吃起来脆而且甜,二者各具风味。
如果不在农历八月间采摘,则柿子可在树上一直长到九月自然成熟之际。这时候的树叶已经脱落很多,整个柿树呈现出疏朗简洁模样,而枝股间悬垂着一颗颗红得鲜艳的柿子。倘于黄昏残阳落山时候凝望柿树,主干黑硬似铁,枝丫纤细如发,纵横交错的股杈间颗颗柿子犹若红灯笼迎风摇曳,在橘红色的晚霞映衬下,晶莹剔透,犹如令人心醉神往的剪纸风景画。
至霜冻时节;繁密的柿子常将枝条坠弯,经了霜冻的柿子或艳红如玉,或橙黄若金,望之似冰雕玉琢一般。这样的柿子托在手里稀软犹如皮蛋,仿佛没有那层薄皮包裹,汁液早就要迸溢而出似的,吃在嘴里肉肉的甜甜的,一直美到了心里;这样的柿子一口气吃上两三个,犹然自觉意尚未尽,若吃上四个五个,那便可顶上一顿饭了。
霜冻过后,搬架梯子靠着树干,将柿子小心采摘下来,或盛于篮中分送亲朋尝鲜,或摊在席上尽着日光曝晒(也有的人家将柿子甩贴墙上,曝晒成干)。经由日光曝晒的柿子干缩成了“柿饼”,既筋道耐嚼,又甜美可口;三四十年前,常有走村串乡的货郎将柿饼置于担头货柜上面扬声叫卖,一分钱一颗,逗引得三五岁的小儿手指头伸进嘴里,口水漉漉,跟在后面走出老远。
美物不可多用,这话十分有理。柿子虽然好吃,但吃得多了,却容易患结石病。在邓州民间的观念里,柿子是不能和萝卜一块吃的,吃下去会令人肠胃翻腾极感难受;柿子也不可与蟹同食,食之则会令人腹痛大泄。
酷寒严冬,一切皆沉入冰寂世界,刚刚谢去累累果实的柿树自也默然无语,静静肃立于风中。作为一棵树,也许,它正沉浸于春华秋实的幸福生活之中,也许,它正蓄积力量,准备在来年孕育出更多的果实……(张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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