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金谷园(又名梓泽)。仲夏。
远远望上去,石崇所建金谷园美轮美奂。在阳光下,有如梦幻般的园林,坞堡纵横,台榭壮丽,景色神秘,具有不可言说的骇人魅力。
在帝国上下都陷于彷徨的时刻,这个位于洛阳西北端的地方,仿佛与世隔绝。空气芬芳,微风轻柔,似水月光覆盖着这个美妙的繁华世界以外的深谷,很容易让人产联翩幻觉。
烛光照耀间,黑夜亮于白昼。高达数丈的大树,它们的绿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浓浓青翠,在黑夜中间隔般地流淌着,融入深蓝色的黑夜。在奇异灯光映衬下,在欢乐喧嚣声中,远处的夜色,显得非常深暗。
金谷园
曲廊宛转,恰如一条鲜红的带子,仿佛只要一经阳光照射在上面,它们就会立刻燃烧起来。
头上按有“安阳乡侯”封爵的石崇,官居侍中,独坐在一个软榻上,兀自欢笑着饮酒自娱。他紫红色的脸膛,熠熠发光,髯须上闪烁着几滴醇醪。
在石崇身后,纵列摆放着十数颗高达三四尺的罕见珊瑚树,条干绝俗,光耀闪烁。
客席之上,坐着几个大晋朝尊贵的、声名显赫的客人,皆独席而坐:
杨珧,字文琚,杨骏之弟,当朝太仆;
杨济,字文通,杨骏之弟,太子太傅;
王恺,字处仲,皇帝母舅,龙骧将军;
潘岳,字安仁,廷尉评;
欧阳建,字坚石,石崇之甥,尚书郎;
傅咸,字长虞,尚书左丞。
石崇 画像
“大行皇帝崩逝未久,年内应该依旧袭用原先的‘太熙’年号,尊兄骤然改元‘永熙’,于古理不合啊。”酒至半酣,石崇有些醉意,举杯对杨珧、杨济道。
未等二杨开言,席中年纪最轻的欧阳建气盛,当的一声放下酒樽,以一种指斥语气说:“梓宫将殡之时,六宫出辞,尊兄杨公,并不下殿,反以虎贲百人自卫,如临大敌,兵士环绕殿门,阻隔众臣。不仅如此,他还促令宗室元老汝南王司马亮即刻出京赴镇,致使宗室震骇,如今人心,朝内朝外,都心怀惴惴!”
在座的王恺是个半老头子,他喝得醉醺醺,花白胡子上溅满了酒汁。作为贵戚,他气焰嚣张,全然不顾礼貌,拍案叫道:“杨公以外戚骤登尊位,不思韬晦,早晚必致大祸!我乃文明太后亲弟,与家兄王恂犹自谦抑。杨公如此妄为,排挤宗室,吾等为汝杨氏兄弟深忧,族诛之祸,想必不远……”
美男子潘岳 画像
美男子潘岳与傅咸座席相邻,二人私下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未即刻插言。
杨珧为人本来就懦弱,加上内心藏愧,他俯首低声言道:“我一直劝家兄留汝南王在朝内共同辅政……我还向张华大人写过书信,言及此事。”
杨骏的二弟杨济,身长八尺,神形隽朗。对王恺之言,他也没有生恼,反而一脸忧色地表示:
“若家兄能征还汝南王辅政,自己退身避位,我杨家门户或许能得以保全。如此以往,恐怕我杨氏家族当真会有赤族灭门的大祸啊。我与外甥李斌,曾经多次向家兄谏言,无奈他不肯听从。”
一旁就坐的傅咸听杨济如此说,脸色朗然,他起身一揖道:“杨公不必避位去职,只要他能以皇帝旨意征还汝南王入宫辅政,必然大得人心。天下之事,在于一个‘和’字。京城朝内,外戚、宗室,二者皆不可独大。二者相容,则能对天下宣表辅政大臣至公无私之心。如果杨太尉能召汝南王还朝,必致人心安定,天下太平。人臣不可专权,岂独外戚!倘若宗室见疏,因外戚之亲以得安;倘若外戚位危,可倚宗室之重以为援,正所谓脣齿相依,此乃上计。今日朝中,尊兄杨公反其道而行之,不计唇亡齿寒之念,一意孤行,依我愚见,不仅杨氏家族有忧,天下亦忧!”
石崇 画像
闻听傅咸所言,坐在主位的石崇不住点头。
杨济又一叹。“傅公不必再谏家兄!前日朝廷授予他‘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的荣爵,傅公您曾当朝谏劝,家兄回府大怒,欲外放您出外任郡守,还是我兄弟二人苦劝,家兄方才罢手……”
傅咸拱手表示相谢,但他口不服软:“如果在下矫枉过正,卖直取名,即使遭祸杀身,诚不足惜。我之所言,本出对朝廷之愚忠,如此见怨杨公,真难以理解!”
不停举杯畅饮的石崇感觉宴席间气氛凝重,就拍拍手,召唤来姬妾数十人,在象牙床的沉香屑上轻歌曼舞。